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青山接流水 | 上頁 下頁
一五


  雖然西狄軍未能越蓮花峰南下,但因為戰事緊張,自潭州北上,藍徽容鮮少看到人跡,倒是由前線退下來的傷兵隊伍不絕於道。

  這日,藍徽容行至一處山坳,眼見連日趕路,青雲也似是有些疲倦,又時值正午,她便跳下馬來,將它牽至道旁濃蔭之下,看到遠處山坡下有條小溪,流水潺潺,便將青雲綁至樹上,有些心疼地撫摸它頸中皮毛,輕聲道:「好青雲,乖青雲,真是對不住你了,你先歇歇吧。」轉身向山坡下行去。

  俯身掬飲幾捧溪水,絲絲涼意沁入心間,藍徽容輕拭額頭汗珠,蹲于溪邊,眯眼望向遠處茫茫高山,輕輕掀動著身上長袍,驅散胸口熱意。側頭瞥見溪邊竟長著密密麻麻的『鋸喉草』,心中一喜,她正愁自己嗓音過份清雅,若是按計劃投到慕少顏軍中,只怕會惹人懷疑,而這『鋸喉草』性辣無比,其葉子若大量吞食可使人一段時間內喉部乾澀,聲音沉啞。

  她伸出手來,摘下數十片『鋸喉草』,放入口間咀嚼,只覺苦澀異常,喉間湧起一股辣意,直嗆口鼻,強忍著吃完了手上綠葉,眼角都快滲出淚來。

  藍徽容輕咳著站起身來,向坡上走去,堪堪走到道邊,聽得一陣風聲,抬頭望去,只見一個人影從道邊另一側的山坡上沖下,身形極為矯健,一個縱躍,便落在了青雲旁邊。

  眼見這人手中長劍光華一閃,馬韁斷裂,藍徽容心呼不妙,嘶啞著聲音喝道:「小賊休得偷馬!」閃身撲了過去。

  那人大聲呼道:「兄弟,借你馬一用!」同時蜂腰輕擰,縱身上馬,劍鞘用力戳中青雲後臀,青雲吃痛,一聲嘶叫,沖向前去,藍徽容忙提氣疾追,無奈青雲吃痛下奔得極快,轉瞬便到了前方山路轉彎處。

  眼見追趕不及,藍徽容將手指撮入唇間,呼哨聲衝破雲霄,青雲聽得主人呼哨,一聲長嘶,前蹄陡然縱起,馬上之人卻不慌亂,身形在馬上騰空,手中韁繩卻左右緊收,青雲被勒住脖頸,後臀又被劍鞘刺痛,無奈下只得繼續向前奔去。

  藍徽容在後看得清楚,心疼青雲,也知追趕不及,只得大呼道:「你別傷它!」

  那人回過頭來,伸出左手在空中打了個響指,朗聲笑道:「多謝兄弟了,放心吧!」麗陽下,藍徽容看得清楚,那人面上笑容爽雋清朗,配著他響指姿態,灑然脫略中有一種說不出的陽剛之勁,她不由微微一愣:這人似在何處見過似的。

  『啪』聲響起,藍徽容低頭望去,一錠銀子落於腳前,再抬起頭來,山道盡頭已不見了那一人一騎。

  藍徽容俯身拾起銀兩,在心中暗咒幾句,又擔憂青雲,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徒步行進。

  沒了座騎,藍徽容又想保持體力,行進速度便不是特別快,直行到日落時分,方到得一處山谷,穀口立碑為『方家村』,暮色深沉,村中沉寂無聲,杳無人影,想是村人知西狄軍南侵,怕蓮花關失守,兵連禍結,戰事一起,便舉村南遷了。

  藍徽容見天色已黑,知需在此村歇上一宿,就著最後一點餘光步入村中,敲上幾戶木門,皆不見回應,便知村中確是已舉村搬移了。她猶豫片刻,正待推開一戶人家的木門,忽然聽到一陣微弱的呻吟聲,側頭細聽,發現是從隔壁一個小小院落中傳出來的。

  藍徽容緩緩步過去,輕叩柴扉,不見回應,倒是院中屋內的呻吟聲若有若無,聲音還似十分蒼老。她心中一動,推開柴門入室,一股黴臭難聞的氣味撲來,室內昏暗無比,呻吟之聲已可聽得十分真切,顯是一名老婦人躺於床上輾轉痛吟。

  藍徽容忙點亮火褶子,環視屋內,找到一節殘蠟點亮,持燭望去,見室內一床一幾,破舊不堪,一名白髮老嫗躺于床上,雙目凹陷,骨瘦如柴,口中若有若無地吐出混濁難聞的氣息,伴隨著每一次吐氣喉頭便是一陣咕嚕之聲。

  見她這等情形,藍徽容便知她年老病重,無力逃生,唯有躺於病榻之上垂垂待斃,不由心下惻然。

  眼見這老嫗喉頭咕嚕聲不斷,一口氣接不上來,藍徽容忙俯身過去,將她扶起,右手在其背門運氣輕拍,老嫗漸漸緩過氣來,昏濁的眼睛望向藍徽容,忽然緊緊攥住她的右手,喘氣道:「阿松,你回來了,回來看娘來了?!」

  藍徽容一愣,那老嫗忽抱住她放聲大哭:「阿松啊,你怎麼把娘丟下不管了,阿松啊,娘快餓死了啊!」

  藍徽容知她年老昏邁,錯認自己,聽她哀哀欲絕,便也任她抱著,並不將她推開。

  聽得老嫗哭泣聲漸歇,藍徽容知她體力不濟,忙將她放平躺下,道:「婆婆,你先歇著,我去給你做飯。」這一開口,才發覺自己聲音越發的嘶啞,知那『鋸喉草』藥效已慢慢發作。

  那老嫗仰面向天,微弱地『啊』了一聲。藍徽容舉燭步入灶間,才發現米缸內僅餘一捧碎米,房內再無其他食物,她心中更是難過,生起柴火,細心熬了一碗米粥,端至老嫗床前,待得喂那老嫗用完米粥,方察覺到自己肚內已是十分饑餓。

  由於天氣炎熱,她所帶乾糧不多,路途上便已用盡,此刻見這老嫗家裡毫無餘糧,想了一下,便欲推門出去,到別戶人家家中尋找糧食。

  手剛觸到木門,她的視線凝聚在了右側土牆一幅發黃的畫像之上,只見畫中青山翠巒隱現,蜿蜒的小河邊,一勁裝女子正倚馬而立,河風吹得她青裾飄揚,由於畫像年代可能太過久遠,這女子面目模糊,但她那英姿勃發,颯爽豪邁之態瞬間充塞藍徽容心頭。

  畫像前還擺著一龕台,龕臺上立著一個木牌,藍徽容走近細看,發現那木牌上刻著『恩公清娘子長生』八字。

  藍徽容看得片刻,轉身推門到別戶家中尋得一些余米和乾菜,卻發現這幾戶人家中也都掛著那勁裝女子畫像,同樣設著長生牌位,她不禁暗暗訝異:這清娘子究竟是何許人,竟讓這整村人供奉其長生牌位?

  她返回老嫗屋內再熬得一碗菜粥,填飽了肚子,已是夜色深沉,濃郁的黑暗和可怕的寂靜彌漫整個山村。

  藍徽容收定心神,坐于老嫗床前,見她已昏睡過去,執起她黑瘦左手,忽然想起母親臨終時的模樣,那依依不捨的目光,心中一酸,母親,您為何要拋下容兒,為何要留下那樣一封遺書?

  自打出了無月庵,藍徽容便下了決心要遵從母親遺命,聽從無塵師太差遣,這一路行來,她將諸多疑問壓在心底,此刻身處於這寂暗的山村內,不可自控地將諸事反復細想,心潮起伏,難以入眠,直至半夜,方依在老嫗床邊睡了過去。

  天明時分,藍徽容猛然驚醒過來,感覺到手中老嫗之手冰涼僵硬,細探其脈搏,心中一沉,轉頭望去,見老嫗面色發青,便知她終因年老病重,於昨夜睡夢中悄然離開了這個塵世。藍徽容不由有些傷心,轉瞬又想開來,這兵荒馬亂的邊塞,能于平靜中死去,對這老嫗來說,也許已是一件幸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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