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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四


  兩個侍衛覺得他的神情有些古怪,卻又說不出哪裡古怪。兩人面面相覷,嘀咕道:「張四哥這是怎麼了?」

  另一個回答道:「多半是被桃紅掏空了,到了白天還恍恍惚惚的。」

  前一個便含意不明地吃吃笑,「聽說你也上過桃紅的床。」

  另一個道:「不錯的女人,不過聽說張四哥要給她贖身了。」

  前一個道:「那你以後只能想了。」

  張四旺走進柴房,他在梁下站了一會兒,心裡還是有些不甘。其實也沒有人知道,也許不用死吧!他又一次想起桃紅美麗的酥胸,有點像是南人喜歡吃的糯米團子。

  他便也忍不住吃吃地笑了,如同那個侍衛一樣現出古怪的神情。他到底還是解下腰帶,將腰帶掛在房梁上。

  世間的一切真是美好,不過該放棄的時候就放棄吧!他想他還是會有來生的,獲得新的生命以後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有這麼好的日子過。可惜的就是那可愛的糯米團子,又不知要被多少男人吃了。

  他這樣想著,搬過一個方凳,踩在上面。他把頭伸入腰帶挽著的結裡時想,他這樣也算是報了夫人的恩了,黃泉之下見到夫人,也算是有臉相見了吧!

  在把方凳踢開後,他仍然在迷迷糊糊在想著糯米團子和傳宗接代之間的關係,在死前他終於得出一個結論,如果北方也可以出產糯米,如果他有子孫,他一定親手做一些糯米團子給他的子孫吃。那真是一種很好吃的食品。

  第十四卷 又見楚衣 第九節

  唐小方想,這真是一個陽光晴朗的好日子。

  他站在南城的城樓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幾條街道上蜂湧向城主府邸的人們。城主府的流水宴會大擺三日,在這三日期間,任何人都可能在宴席上盡情地飽餐,不管你是貴族或者是平民,甚若是個乞丐。

  他想為了迎娶無雙公主,劉勃勃真地下足了本錢,他的心裡便有些沉沉地不是滋味。他仍然記憶著美貌的公主,自從她離開後,他都不曾有一刻真正忘記過她。

  然而他也知道以他的身份與公主相差太過懸殊,他只能將他對公主的愛慕深深地埋藏在心底。與此同時,他也對於自己的未來十分憂心,現在劉勃勃可以將他調派到南門來看守城門,以後不知他還會把他貶到何處去。

  如果不是劉勃勃得勢,他也不會落到如此下場。

  他的心情並不因美好的天氣而轉變,反而更加陰沉下來。他看著遠去的人群,心思便又回到無雙公主的身上。他想就算他配不上公主,劉勃勃不也是一樣配不上公主嗎?為何他便可以先娶楚衣公主,再娶無雙公主呢?

  他還是一個年青人,大多數年青人的心裡總是過多地考慮到自己和自己所愛著的那個人。無論他在想著什麼,思想總是會向射出去的箭一樣,最後又轉回到自己的身上,和自己正在思念著人兒。

  便在這個時候,他看見兩個女子逆往而行的身影。那是兩個身著青衣的女子,在湧向城主府邸的人潮中如同兩葉逆水而行的小舟。

  他心裡微微一動,那個提著食盒的女子看起來有些眼熟,從她弱柳拂風般的體態上看,她應該是一個絕色的美女,而且必然出身為俗,但她為何會穿著下人的衣服?

  兩個女子在南門前停了下來,那個提著食盒的女子抬頭向著城樓上張望了一眼,兩人的目光輕輕一觸,女子便微微笑了笑。

  唐小方立刻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日夜思念著這個女子,此時是絕不會看錯的,但她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誰不知道她馬上就要與劉將軍拜堂成親了?

  他立刻對手下的一名衛士下達了命令:「把下面的那兩個女人帶上來。」

  兩個女子被帶進了衛戍專用的小屋,他將屋門緊緊地關上,立刻拜倒在地:「公主!」只叫了一聲公主,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只覺得無論問什麼,似乎都是在冒犯公主。

  無雙攙扶起唐小方,索性開門見山:「我是逃出來的,楚衣公主已經死了,我帶著她的遺孤。如今我是否能夠逃出城去,就看唐將軍的決定了。是將我帶出城主府領賞,還是放我出城?」

  她知道唐小方既然身為將軍,多說無益,只把目前的情況以最簡單的語言陳述出來。

  唐小方雙手不由顫抖起來,他與劉勃勃向有嫌隙,若是此時將公主帶回,不僅可以使劉勃勃重新信任他,說不定更可以加官進爵,但若是放公主離去……

  他心裡遲疑不定,見公主只是含笑不語,他不由問道:「公主向來能言善辯,為何不勸說唐某放公主出城?」

  無雙歎道:「如果唐將軍是個無知之輩,無雙自然會當其中利害陳述清楚,然後再勸說唐將軍放我離去。或者巧言機辯,動之以大義。但唐將軍見識非凡,其中關節不必無雙敘說,早已經了然於胸。要怎麼決定,只在唐將軍一念之間,又何必無雙多言?」

  唐小方呆了呆,只見無雙一雙盈盈秋水般的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他不由在心裡歎了口氣。他本是一個孤兒,是沒弈幹將他撫養長大,他亦如同是沒弈幹的義子一般。

  如今他也知道沒弈幹是被劉勃勃軟禁了起來,生死未蔔。他並非是一個頭腦發熱,做事情顧前不顧後之人,此時只覺得萬萬不能辜負公主。但他同樣知道,放無雙離開,就等於他也命不久矣。

  他遲疑不定,忽聽門外傳來些許的響聲。他心裡一動,一個箭步沖到門邊,猛然拉開房門,只見副將正俯在門外偷聽。

  他早知副將是劉勃勃派來監視他的人,此時見副將在門外,心知他已經聽到了一切。果然那副將一見他拉開門,立刻後退了一步,全神戒備,口中說道:「將軍,公主私自逃出城主府,婚禮在即,你應該立刻將公主送回來。」

  唐小方心裡暗暗冷笑,如今我是將軍還是你是將軍?他驀然下定決心,就算升官進爵又如何?他這一生還不都要被劉勃勃所鉗制?他雖然不是什麼大仁大義之輩,但一生受制于劉勃勃這種小人,卻還不如死了得好。

  想通了這個關節,他便微微一笑道:「你說得是,我正想將公主送回來。你來得正好,我們一同將公主送回。」

  副將大喜,他本來也不相信有人會放過這麼好的進階時機,他心裡焦急,只覺得一將公主送回,榮華富貴必然滾滾而來。一念至此,他立刻忙不迭得上前去拉無雙。忽然之間,他只覺得胸口痛入心扉,這疼痛來得如此強烈,痛得他連失聲慘叫都叫不出來。

  他低下頭,只見一把刀正刺入自己的心口,刀握在唐小方的手中。他只嚇得屎尿齊流,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失去了。他伸出手,不可置信地指著唐小方,想要說些什麼,但使了半天力,只說出一個「你」字。

  唐小方微微冷笑:「別問我為什麼,有許多事情是不需要原因的。」

  他命人牽來兩匹快馬,將無雙和青玉送出城去。在扶無雙上馬的時候,他忍不住問了一句:「公主以後是否會記得我?」

  無雙不由垂頭看了他一眼,正午的陽光照在他年青的臉上,他是一個爽朗的年青人,如同大多數年青人一樣,不過是一生中最美好時光的開始。無雙心裡便生出淡淡的感傷,自從去年的七月七日,她離開長安以後,這一路上,她所經之處,總是災禍不斷。那些與她相關的人,似乎永遠都得不到好的下場,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我會永遠記得你,只要我不死,我就會記得你。」

  唐小方釋然一笑,他到底還是一個容易滿足的年青人,如果公主能夠一生記住他,這樣的代價大概便已經足夠了。他用力打馬,看著兩匹馬絕塵而去。站在他身後的是他手下守門的衛士們,他轉過頭,注視著這些同樣年青的士兵,他們都是他的兄弟,如同他的手足一樣是密不可分的。

  他大聲道:「我送走的就是無雙公主,我已經把劉勃勃派來的奸細殺死了。現在我要你們做一個選擇,是與我一起在這時攔截劉勃勃即將派來的追兵,還是想要離開。」

  他注視著有些衛兵還尚顯幼稚的臉,最小的一個不過才十六歲而已,他道:「離開的人,我不會責怪他,留在這裡只是死路一條。」

  也許應該發表一篇激昂的演說吧!他心裡想著,可是該如何措辭呢?他並非一個能言善辯的人,有些話心裡清楚,卻也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他的目光從每個衛兵的臉上掃過,沉吟半晌才道:「我不勉強你們,這是生死的大事,雖然我們平時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但這一次卻不是對付外面的敵人,而是我們城內的敵人,你們即將面對的也是你們的兄弟。所以無論誰離開我也不會責怪他!」

  他想了想,最後加了一句:「就算只剩下我一個人,我也一樣會守在這條路上,直到劉勃勃的馬蹄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然後他轉過身:「要走的現在就走吧!」

  他等了一會兒,身後並不曾有腳步聲傳來,他不由地回首,所有的衛兵仍然站在原地。他只覺得雙眼發酸,似乎有熱熱的東西就要湧出來,但他是男子漢,只流血不流淚的,他問:「你們要考慮清楚,家中有家眷的,不要白白地丟了性命。」

  衛兵們互相看了一眼,終於有一個比較年長的說話了:「將軍,既然是兄弟,就要同生死本患難,雖然咱們不明白有什麼事發生,但既然將軍決定這樣做,我們就算是死,也會跟著將軍。」

  唐小方仰起頭,天上浮雲飄渺,他忽然覺得他的死真地很值得,不僅會永遠留在公主的記憶中,而且他還真正擁了一些生死與共的兄弟。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大聲道:「好!有這樣的兄弟,當浮一大白。劉勃勃來以前,讓我們再痛飲幾杯,黃泉路上,也不會覺得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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