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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八


  尋香仍然溫柔地微笑著,如同最體貼的情人,「我最喜歡讓別人的希望破滅,看著別人絕望,我就會覺得很快樂。」

  阿絲黛怔了怔,心裡還在思索尋香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緊接著她便看見尋香伸出一隻手,那只手不過是輕輕地一揚,她便聽見「叭」地一聲輕響。低下頭,她看見自己手中的陶罐正碎成千百片,與陶罐一起碎的還有那罐中裝著的閃爍著淡綠色光芒的一個小小的圓球。

  她的心一下子涼了。

  尋香溫柔地看著:「走吧!趁你還能走,離開這裡吧!若是你死在宮裡,你的皮毛一定會被宮人做成圍巾。如同你這樣修煉了多年的狐狸皮毛,只怕宮人們要為了這塊皮毛搶破了頭。」

  他雖然說著很殘忍恐怖的話,但語音卻仍然如此溫柔。

  阿絲黛只覺得不寒而慄,這個可怕的人,他到底是半神還是魔鬼?

  她向著宮外落荒而逃,只覺得全身正在慢慢地冷下去。等到血液完全冷卻了,她就會死了。她倉皇地奔逃,她想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那個魔鬼的面前。

  那一天晚上,幾名值夜的宮人看見一隻雪白的狐狸從宮院中竄過。他們不由失聲驚呼,隨手拿起一切可用的工具,掃帚、晾衣杆、打更的棍子,向著那逃竄的狐狸扔過去。

  狐狸逃得太快,也不知是否打中了。一名官階比較高的太監尖著嗓子說:「叫你們好好打掃衛生,從來就不聽話,怎麼宮裡好端端的連狐狸都冒出來。這要是讓太后娘娘看見,還不活扒了你們的皮。」

  另一個太監則說:「可惜讓它跑了,要是捉住了,能給您老做一條多好的白狐皮背心啊!」

  前面的太監似被提醒了,聲音更加尖利:「還等什麼?這群猴崽子,還不快點給我去抓來。」

  第十三卷 世人和我都很無奈 第一節

  流火想,瓔珞到底還是與以前不同了。

  他借著月色反復賞玩著手中的絹畫。這一夜的月光並不十分明朗,海邊起了薄霧,點點星辰便如同被罩在輕紗之後,氣若遊絲地發散著微光。然而那光卻又是頑強無比地,若是人錯以為星光已經熄滅了,在某一個合適的時機,它們又會驀然出現,出人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

  瓔珞便坐在他身邊的一塊大石上,身邊的地上七零八落地放著幾隻酒罈。在過去的幾個時辰之中,他們兩人一直這樣向海端坐,他低著頭研究手中的絹畫,並不曾抬頭看瓔珞一眼。然而瓔珞的一舉一動,卻都落入他的眼中。

  瓔珞唯飲酒而已。

  他想,其實瓔珞並不能真地算是一個人或者是半神吧!

  她的生命到底是虛假的,他不能確知是什麼原因可以使一個死去一百年的人又一次有了生機,能說能動能使用法力,甚至能夠飲酒。

  百年前的瓔珞是滴酒不沾的,然而此時,當她開始飲酒之後,便不停地飲下去。雖然飲得很慢,卻一直在飲,原來她的酒量也如此地令人乍舌。

  不可望盡的天邊,是偶然飛掠而過的漁船,不知來自何方,也不知這一去到了哪裡。海鳥很多,倏然來去,飛行的跡象不可捉摸。人是這樣一種動物,如果一直不曾開口,那麼便仿佛會永遠沉默下去。如果一旦開口說話,似乎就會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半神和妖大概也是一樣的吧!

  瓔珞比以前更加沉默,似已打定主意,絕不會首先開口說話。而流火也不再是百年前那輕狂的小妖,惜字如金,三緘其口。

  兩人倒像是賭氣一樣,越是沉默,但越要沉默下去。

  許是這樣沉默著的關係,他到底還是無可避免地想起了無雙。

  飛鳥飛翔的姿態帶著動人心魄的驚險意味,等待它們捕捉水中的小魚,令人無由地焦燥不安。疾沖而下的結果,可能一無所獲,也可能滿載而歸。但無論得到了多少,卻似乎永遠沒有厭足的時候。

  流火的目光停滯在絹畫之上,周遭的一切,哪怕是最細小的變化卻都不曾逃過他的眼底。他想,若是無雙,大概早已經東拉西扯地說了許多不相干的話了。

  這樣想的時候,他便又不可避免地想到,離別之後,她會否感覺到一絲悲哀呢?

  他猛然驚覺自己的神情似有些異樣,一種陌生的東西正在悄然出現,這東西使他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尷尬,是溫柔嗎?雖然無法看見自己的眼睛,但他也同樣感覺到自己一閃而逝的溫柔目光。

  「是吉蔗山吧!」瓔珞淡淡地說。

  流火沒有回答,這其實正是他心中想的地方。

  「一百年前,你住在那裡,不就是因為多方查探後,知道那裡是你母親死前最後到過的地方嗎?」

  「為何你會知道這些?」

  「因為另一個摩合羅的下落一直是我族中人最關心的事情。」

  流火努力忽略著心底的不安,一百年前的瓔珞,天之驕女的瓔珞,為何會願意接近如同他一般的妖怪呢?在見到他的時候,瓔珞便已經對他的一切了如指掌,可是她對於他來說,卻如同是一個深潭。潭水清可見底,讓人乍一見之下,以為那潭很淺,但若是真地落入潭中,便會發現,原來這潭深不可測,只是因為水很清沏,讓旁觀的人產生了錯覺罷了。

  他卻只是固執己見地深愛著她,那愛是一見鍾情的,前生便已經註定,前情雖不可知,但早已深入骨血,乍然相見之下,唯有墮入其中,是冥冥中的註定,也是自己的懶於逃避。

  又何必逃避什麼呢?如果這是再次降生於此世間的宿命。

  流火離開海邊時,瓔珞似已經有些微薰了。兩人的親事再次不了了之,誰也沒有認真地探究是否一定要找到摩合羅後才可成親,或者有一些事情,一直是想要去做的,但不過是心底一個秘密的願望,只是因為不能實現而變得更加珍貴,若真地讓它成為了事實,才發現,也不過如此。

  他心中並不真地動念與瓔珞同去尋找摩合羅,而瓔珞似乎也全無這樣的心思。但他仍忍不住回首,見瓔珞于淡然如水的月光中,單薄憔悴,如同是一個沒有生命的紙人。

  他的心便不由地刺痛,瓔珞,人的生命到底是為了什麼?只是為了使相愛的人受傷害嗎?若是如此,你的複生又是為了什麼?只是為了繼續百年前未完的傷害嗎?

  第十三卷 世人和我都很無奈 第二節

  若隱若現的琵琶聲,使流火停住了腳步。吉蔗山近在眼前,山下的那條大河橫亙而過。他看見不遠處小小的村落,琵琶聲便是從那個村子裡傳來的。

  他並非是一個酷愛音樂之人,卻仍然被那琵琶聲打動。他也曾聽過由高超的藝人所演奏的音樂,甚至是緊那羅族可以控制人心智的樂聲,但卻都與此時聽到的琵琶聲不同。

  這樂聲,說不上有哪裡不妥,其實是極高明的藝人也未必能演奏出來的美妙音樂,然而古怪的是,在這樂聲裡,卻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

  一個樂人,必會將自己的感情投入到音樂之中,若只是置身事外地冰冷地彈奏,這音樂必不可能是好的音樂。多少年來,藝人們或者是聽眾都是這樣奉為真理地相信著。只不過現在所聽到的樂聲,卻已使這真理顛覆。

  流火凝視傾聽,全無情感的音樂,到底是什麼吸引了他?

  他巡著樂聲走去,見到村前一棵高大的桑樹,樹下坐著一名老者。老者手中抱著的琵琶似是多年的舊物,灰濛濛的看不出有什麼出奇之處,然而老者的手指輕撥間,偏又發出珠玉般的聲音。

  一曲彈畢,那老者抬起頭,微微一笑道:「許久沒有知音人了,客人遠來,不如再聽一曲。」

  老者的手指在琴弦上輕輕劃過,「箏」地一聲輕響,流火心裡一動,琴聲中隱含殺機。他仔細審視著老者,只是一個普通的鄉野老漢,身上穿的灰布衣服,縫縫補補,也不知有多少補丁,腳上則著一雙幾乎就要破爛的草鞋。老者鬚髮皆白,眉目甚為平和,若說他心存殺機,為何目光卻又如此坦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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