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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影雪坐在他的身邊看著他的睡容,他是一個秀美到有些邪惡的男子,略顯清瘦的面頰天生就帶著蠱惑女人的力量。

  她看了他一會兒,她並不真地認識他,只知道他名叫水瀾,除此之外,便對他一無所知。其實他對她又何嘗不是。

  她想要悄然離去,心裡卻多少有些不舍,到底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她忽然看見廢屋之中的一些粘土,這個廢屋原來是用來制陶的。

  她心念一動,留下點紀念吧!雖然以後都不會再見。她拿起一些粘土和著外面的雨水捏成了兩個小小的泥人,她是大地公主,對於花草樹木和泥土天生就有心得。

  泥人是一男一女的,胖墩墩的,雖然不美麗,卻很可愛。

  她沖著泥人吐了吐舌頭,這麼愚蠢的事情,小的時候曾經做過。

  她將小女娃放在水瀾的身邊,將小男娃放在自己的懷中。想了半晌,用手指在地上劃了三個字:我走了!

  就寫這三個字吧!別的也沒什麼好說的。

  她離開的時候,他仍然睡得很安穩,她看見他臉上帶著的笑意,他夢見什麼了?是個好夢嗎?

  水瀾很久沒有睡得那麼沉過了。當他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

  他坐起身叫了一聲:「影雪!」

  他很快便發現,影雪已經離開了。他看見地上的小泥娃娃和那三個字:我走了!

  就這樣便走了嗎?連一句話也沒留下?

  他看著那三個字發了半晌呆,這樣就走了,真地走了嗎?

  他忽然覺得是自己被那個女人玩弄了。這樣的感覺讓人又是尷尬又是無奈,從來只有男人玩弄女人,而他,身為乾闥婆族的王子,居然會折在一個女人的手中。

  她到底把他當成什麼?一時偷歡的對象嗎?可是她卻還是處子之身。

  他仍然不死心,在廢屋之中等著她回來。他想,許多女人都是這樣,嘴裡說著要走,但走了又回來了,回來又走,折折騰騰,也不知道是想折磨自己還是想折磨男人。

  雖然他心裡隱隱覺得她一走便不會再回來,但他卻仍然不願離去。

  至少再等一些時日吧!

  女娃娃被他放在衣襟裡,貼肉藏著,是她留給他的唯一東西。

  或者並非是唯一的,還有那一絲淡淡的失落,他故意視而不見。不過是一個女人罷了,他又沒有什麼損失,有損失的也應該是那個女人。

  雖然不停地這樣寬慰自己,他卻仍然在那個廢屋之中等待了三十天。

  三十天之後,他知道她不會再回來了。

  他感覺到心中的寂然,不過是萍水相逢的女子,說過的話可能都不到十句,在一起的時間也不過只是一日一夜,卻好象已經烙刻在心底。

  不會太傷心的。如他這般多情的人,總是很容易受傷害。他很快就會忘記她的,她不過是他生命中的過客罷了。

  離開廢屋之時,他這樣對自己說。

  第十一卷 水影雪瀾 第三節

  影雪回到摩呼羅迦故地時,太陽已經升起來很高了,正明晃晃地照著花園正中的那一株曼陀羅花。白色的曼陀羅,世間獨一無二,是她的守護之花。

  每個摩呼羅迦的族人都會有一株守護之花,也便是他們的分身。當他們生下時,父親都會在花園之中種下一粒花籽。這花與摩呼羅迦的族人一起長大,無論四季,永遠開放。當摩呼羅迦族人死去的時候,花也便凋謝了。

  白色的曼陀羅花,是摩呼羅迦族的皇族之花,只有真正的皇族才能與花共同生長。

  影雪站在花前看了一會兒,花開得妖異,半開半閉,是感覺到了她的心情嗎?

  清風徐來,花香並不是很濃郁,卻經久不衰。這淡淡的花香清雅怡人,如同影雪一般,不動聲色的存在。但影雪卻知道,只要善加利用,這花香便會是殺人的利器。

  摩呼羅迦族守護著大地,深諳花草之性。他們對於哪一株花可以殺人,哪一株花可以救人,了若指掌。

  一個乖巧地侍女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低聲道:「公主,宗主有請。」

  她在心裡歎了口氣,不知從何時起,見母親已經成了一天之中最可怕的經歷。

  她匆匆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對著鏡子修飾了一下容顏。她並非一定要裝飾得美麗才可見人,然而母親卻要求她必須如此。

  一切妥當後,她向著母親的住處行去。走到屋外時,她調整了一下步伐,使自己每一步踏出去都進退有度,不緊不慢,姿態高雅。母親要求她無時無刻地注意自己的儀態和容貌,連每一步跨出去都要剛好是六寸,不可多一分也不可少一分。

  她不知為何要是六寸,但母親這樣說,她便依著做了。

  幾個侍女悄無聲息地站在母親的房外,她們似乎連呼吸都是停止的,完全沒有一絲人氣。

  她又忍不住在心裡歎了口氣,母親一直對父兄之死耿耿於懷,以至於摩呼羅迦族的所有人都不得不承擔著先王及先太子之死所帶來的罪孽。

  她悄無聲息地走入母親的居室,腳步輕盈,落地無聲。其實她並不想這樣,她很想用力地一腳踏在地上,狠狠地踩出響聲,但她知道她不可以這樣做,這一生都不可以。

  摩呼羅迦宗主含瑞正在對著鏡子梳理著自己漆黑的長髮。她已經是一個四十歲的中年婦人,但從外表上看,她仍然年青美麗,像是一個三十不到的少婦。

  她從銀鏡之中滿意地審視著自己的女兒,影雪如同她年青時一樣美麗,甚至更加美麗一些。而且也如同她的要求,每一天都變得更加完美。從影雪十歲起,她就致力於將她培養成一個完美的女人,七年如一日,如今影雪十七歲了,一切都如她所願。

  她看著女兒鬢邊一縷飄落下來的髮絲,是刻意的吧!這樣更能引起男人的憐愛,如果每一絲頭髮都梳得嚴嚴整整,反而會顯得太過嚴肅,而嚇退男人。她如同訓練一個娼妓一般地訓練著自己的女兒,完全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妥之處。

  「你出去了?」

  「是的!」影雪輕聲回答。她不想隱瞞,在摩呼羅迦故地的每一件事情都無法瞞過母親的眼睛。

  含瑞沉吟了一會兒,「我不想知道你為何出去。我只希望你記住,再過些日子,乾闥婆族的使者就要來了,你將會被當做今年的貢品進獻給乾闥婆王。我一直努力地使你更加完美,就是為了讓你引起乾闥婆王的憐愛,你能辦得到嗎?」

  影雪遲疑著說:「聽說乾闥婆王並不貪戀女色,只怕這未必是容易的事情。」

  含瑞淡然一笑:「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我族的榮光,皆系於你一人之身,你可知道你的任務是多麼重大?」

  影雪低聲道:「女兒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已經七年了,每一天都聽到類似的話。

  「你知道就好!」母親心不在焉地梳理著頭髮,「去給你父兄磕個頭吧,在他們面前發誓,你會重建摩呼羅迦族的榮光。」

  影雪倒退著出了母親的寢宮,她依著母親的吩咐,到神殿之中對著父親和兄長的靈位磕了響頭,但她並沒有發下任何誓言。她跪在父兄靈前時,卻莫名其妙地想到水瀾,想到他的時候,她的手指便不由自主地摸向懷中的小小泥娃娃。不過是一個玩具,水瀾也許轉眼就丟了。

  以後都不會再和他見面,她與他之間只剩下這小小的泥娃娃是唯一相聯繫的東西了。兩個娃娃用一堆粘土製成的,一半在他那裡,一半則在她這裡。

  她呆呆地想著,不知為什麼,居然傻傻地笑了。

  笑容才一露出來,她便吃了一驚,若是讓母親看見她這種不成體統的癡傻樣子,一定會重重地懲罰她。

  她收斂起心神,不要再想他了,過些日子,乾闥婆的使者就來了。

  她的宿命即將開始,她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在她十歲的那一年,她一生的命運就已經定下來了。

  數十日之後,乾闥婆城的使者如期而至,殺機亦如期而至。

  她在離開摩呼羅迦故地時,如同往年的任何一個被進貢的女子一樣,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但使者很高興,因為今年的女子比任何一年都更加美麗。

  她乘著使者的車騎而行,不曾與母親話別。要說的話,這七年以來已經說得太多了。她深知母親的心意,只是母親卻未必能明瞭她的心。然而這並不重要,身為摩呼羅迦族的公主,是否有自己的心意已經成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不僅旁人不在意,她自己亦不曾關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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