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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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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靈運苦笑道:「如果不是你們說我失蹤了三天,我還以為我尚在那個小亭之中,根本一點記憶也沒有。」 劉裕道:「就算梁處仁是她的弱點,但他已經死去五十年了,我們又到哪裡去找他呢?」 無雙道:「我們當然找不到他,蝶衣已經找了五十年,都沒有找到,我們又怎麼可能找到。不過雖然找不到,卻可以假冒。」 劉裕呆了呆,他到底是聰明之人,立刻道:「你是說讓靈運兄假冒梁處仁?」 無雙點頭:「謝家與此事本來就大有淵源,蝶衣對謝家的子孫也一定會另眼相待。而且連她也不知道梁處仁是轉世為人了,還是托身為蝶了,且轉過世的人,必然會忘記前生的事情,就算是有一些偏差,也再正常不過。」 謝靈運忙道:「不行啊,她是妖怪,哪裡會那麼容易上當。而且萬一她發現不是,惱了起來,那我豈非性命不保?」 劉裕和他是自幼的好友,笑道:「她雖然是妖怪,卻美若天仙,這樣的豔福別人盼也盼不來呢!何況就算你不假冒梁處仁,我們也一樣會死在這裡,你若是能夠打動她,我們還會有一線生機,五條性命都懸於你一人之手,你怎麼可以不答應?」 謝靈運道:「為什麼一定要是我?為何不是你們三人中的一個?」 無雙道:「梁處仁是一位飽學的才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他們三人如何能與謝家弟子相比?」 劉裕道:「正是,我可以行軍佈陣,但若是叫我彈琴寫詩,那還不如殺了我呢。」 謝靈運無可奈何,「雖然我曾經看過曾祖派人收輯的祝義婦事略,但假冒一個人,可也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無雙道:「蝶衣曾經將你擄到過此地,想必她也懷疑過你是梁處仁的轉世,你也不必一定要刻意表示出你是或者不是,只要努力使你自己象梁處仁就可以了。」她從腰間解下囚牛笳,交給謝靈運道:「你會不會吹笳?」 謝靈運點了點頭,「也曾經習練過。」 無雙道:「我剛才聽她彈奏一首清溪三弄,這首曲子五十年前紅極一時,而且是一首琴笛合奏曲。蝶衣用琴彈出來,卻沒有人吹笛相合,我猜測五十年前,他們兩人必然合奏過這一曲。不如你現在便吹奏此曲試試,看是否能引起蝶衣的注意。」 謝靈運正想接過囚牛笳,一直站在旁邊,有氣無力的嘲風忽然沖了過來,一把搶過囚牛笳。眾人都被他嚇了一跳,只見他面頰抽搐,雙眼圓睜,死死地盯著囚牛笳,失聲道:「囚牛,是囚牛。」 無雙心裡一動,忽然想到了漢人的一個傳說。她因博覽群書,雖然並非是漢人,卻對漢人的歷史了如指掌。她不由抬頭打量嘲風,他看起來不過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青人,相貌也還算俊雅。身著淡灰色的長衫,衣服的下擺破破爛爛,想必這件衣服許久沒有換過了。怎麼看他都像是一個正常的人類,但她卻也記得他的胸口沒有心跳。如果這件事情是真的,那他豈非太可憐了? 她道:「我們現在身陷在此處,還是讓謝靈運先吹一吹笳試試,若是你喜歡這笳,以後送給你便是了。」 嘲風心不甘情不願地將笳交給謝靈運,一邊還道:「你說過的話可不許反悔,以後一定要把笳送給我。」 無雙點了點頭,「說過的話怎麼會反悔?」 謝靈運接過囚牛笳,略一沉思,他幼時就已經習練過清溪三弄,但那是用笛吹出來的,此時用笳來吹,也不知是否動聽。 他只略做思索,便將笳放在唇邊,嗚嗚咽咽地吹了起來。 這笳與一般的胡笳大不相同,一吹起來,自然帶著一縷哀婉幽怨之氣。謝靈運在音樂上又有極高的造詣,將笳吹得婉轉動人,許多蝴蝶似乎也能聽得懂樂曲一般,紛紛飛到胡笳之上,纏繞不去。 忽聽小樓之內隱隱傳來琴聲,琴笳相合,這一曲清溪三弄,才顯得珠圓玉潤。 謝靈運一邊吹,一邊向著小樓走過去。蝶衣坐在簾下,風入竹簾,吹得案上燃著的一爐香煙,煙在她的四周沉默地氤氳著,使她看起來如同神仙中人。 謝靈運心裡微微地一動,這樣美的女子,為何會是一個妖怪? 一曲奏畢,兩人相顧默然。半晌蝶衣才勉強笑道:「原來你也通曉此曲。」 謝靈運有些悵然,「他們說你曾經把我擄來這裡有三日之久,為什麼我一點記憶也沒有?」 蝶衣道:「因為我在送你走的時候洗去了你的記憶。」 謝靈運低聲道:「你為何要洗去我的記憶,你不希望我記得你嗎?」 蝶衣淡然一笑:「記得又如何?我本是為了尋找梁處仁才四處漂泊,這些年來,我見過許多青年才俊,卻沒有一個是梁兄的轉世,也不知我還要找多久才能找到他。」 謝靈運道:「就算他已經轉世,他也已經忘記了你,你為什麼還要苦苦執著呢?」 蝶衣道:「我們曾經相約,生生世世永不分離,就算是化為蝴蝶也要長相廝守。我真地可以死後為蝶,我不相信梁兄那麼快就會忘記我們的誓言。無論他現在是蝶還是人,我都一定要找到他。」 第九卷 蚣蝮 蘇醒的元神 第十節 謝靈運被蝶衣延入小樓,仍然是梅花初雪泡的碧羅春茶,兩人隔案而坐,都垂頭望著面前冒著熱氣的茶水。 謝靈運便不由地想到自己過往的歲月。 他是自幼便被送到錢塘杜家寄養的,因為客居異地,人人都叫他謝客兒。錢塘是一個繁華的地方,人物風流,物產豐富,然而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或許腐敗不止是在錢塘一個地方,而是來自于整個對於名士風度推崇備至的南朝。他因出身世家,相貌秀美,就算是客居異地,也成為年青才俊們的表率。 然而他卻一直感覺到深入骨髓的寂寞。 什麼樣的人才算是寂寞呢?是每天睡前看著燈花看了整整一個更次,看到眼睛都被燭火映得再看不清旁的事物。或者是起床後的第一件事,並不是去廁所,反而是推開窗戶對著白雲吹上一曲,不知白雲是否能夠聽見? 其實他也並不能算是寂寞。 他幾乎每一日都治游於外,與三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或者做詩,或者撫琴,或者觀潮,偶然也會流連教坊。相熟的妓人中,也有特別出眾的,待他似乎也與待別人不同。他不知那只是錯覺,還是真地如此。他也曾想就這樣痛痛快快地愛一場,據說愛與痛可以使寂寞的人更寂寞,傷懷的人更傷懷。但他卻無法真地就這樣愛上。他常覺自己是麻木的,麻木得感覺不到快樂與悲傷。他不知同游的少年是否也如此,誰都不曾問過誰,這本也不是足以一問的事情。 成年後,他才回到建康。父親是謝家弟子中少見的蠢鈍之輩,祖父曾經直言不諱道:我為何會生出如此蠢鈍的兒子,而卻又為何會生出如此聰慧的孫子?孫子便是指他,他從不因祖父對於父親的批評而覺得難過,父親早在他年少的時候便死去了,他留在他心中的印象,不過是個名字罷了。 他依然流連酒肆坊間,更加注重衣冠服飾,人人都說謝家的公子,秀冠士林,獨領一時之風騷。他卻益發麻木,更加無從感覺悲喜,他常想,也許他這一生都會如此,心如鐵石,難動分毫。 「茶不香嗎?」蝶衣低低地問。 謝靈運拿起來輕呷了一口,「味澀而微甘,是好茶,只是梅花的香氣卻把茶香遮蓋住了,若是用初霜之水泡茶,則茶中自有蒼涼冷意。」 蝶衣默然,也不言好惡,卻忽然站起身道:「謝先生茶飲過了,撤去吧!」 謝靈運一怔,心道難道這句話惹惱了她?他忽然想到自己所肩負的重擔,一時倒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一個青衣小繯走進來,撤走了茶具。蝶衣坐在窗前靜靜地望著窗外的景致。風景也沒什麼好看的,不過是一片積雪的樹林,還有林間不停飛舞著的彩蝶。初一見的人,會覺得新奇,看得久了,也不過如此。 蝶衣斟字酌句地道:「你可以轉告你的朋友們,不必白廢心機。彩蝶幻境是我所創,若想離開,除非能夠殺死我。」 謝靈運不由地沮喪起來,被她一眼就看穿了。他悄然無言地離開小樓,全沒有注意到蝶衣注視著他背影的目光。 眾人棲止在樹內,嘲風一見謝靈運走過來,連忙問他道:「怎麼樣?」 謝靈運搖了搖頭,「她早知道我是刻意接近她,這個計策根本不行。」 無雙卻微微一笑:「也未必就真地不行,女人的心意本就難測,也許蝶衣對你有意,你卻不知呢!」 謝靈運呆了呆,會嗎? 嘲風卻管不了那麼許多,一把將囚牛笳奪了過去,用衣袖仔細地擦拭。喃喃道:「囚牛,終於找到你了。」 後來的兩日,蝶衣便再也沒有出現在眾人的面前。每到一定的時間,都會有一個青衣小繯送來一些吃食,想必蝶衣也並不真地想讓他們餓死。但她也不放他們離開,誰也不知她到底存著什麼樣的心思。 兩日後,那小繯忽然來請謝靈運,說道,「姑娘有請謝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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