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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無雙道:「從這裡到代京至少要走三五天的路程,我們還要相對三五天,你難道一句話也不和我說嗎?」

  少年抬頭看了無雙一眼,見無雙笑盈盈地看著自己,美豔不可方物。他雖然生性孤僻,卻終於還是忍不住答道:「我叫拓跋嗣。」

  無雙道:「哦,原來你就是拓跋嗣。」

  拓跋嗣道:「你聽說過我的名字。」

  無雙笑道:「你是魏主的長子,我當然聽說過。」

  拓跋嗣默然,半晌才說:「父親已經將我趕出家門了。」

  無雙嗯了一聲。

  拓跋嗣道:「你為何不問我原因?」

  無雙道:「你既然告訴我父親將你趕出家門,你必然會告訴我原因。」

  拓跋嗣默然不語。這倒頗出乎無雙的預料,以常理度之,如果一個人願意開始提一件事情,他必然是很想找人傾訴。但這個拓跋嗣居然就此打住,完全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

  無雙見他眉宇間頗有忿恨不平之意,便也不再多問。只道:「代京是怎麼樣的?聽說那是個挺繁華的地方。」

  拓跋嗣道:「不如長安。」

  無雙笑道:「你也去過長安嗎?」

  拓跋嗣道:「我曾經四處遊歷,到過長安。」

  無雙便道:「那你去過長安的退思園嗎?那是晉國南渡以前留下的園林,雖然都一百年了,但還保存得很完好。」

  拓跋嗣道:「去過,在長安的城西。」

  無雙拍手笑道:「對啊,就是那一座。」

  兩人一言我一語,居然便聊了起來,氣氛也不似原來那般僵硬,倒像是多年的老友。

  一路無話,不一日,馬車便到了代京。

  一行人悄無聲息地進了代京,便如同普通的行商。馬車停在一座宅院之前,那宅院並不很恢宏,門上掛著的牌匾寫了齊王府三個字。

  看來拓跋嗣是一個頗為內斂的人,連府第也建得很是檢樸。

  拓跋嗣待無雙如同上賓,派遣了兩個丫環服侍她的起居飲食,每餐俱是山珍海味,居室亦是高床軟枕。

  而且拓跋嗣一有空,就會陪著無雙在城內遊覽。

  代京依恒山而建,恒山有北嶽之稱,山勢雄奇,風光宜人。這一日,拓跋嗣又陪同無雙遊覽恒山,兩人只帶了一名侍從,因此地是魏國國都,拓跋嗣十分放心,也不怕有人會將無雙劫走。

  信步上山,只見青松翠柏,流水山石,頗為秀美,又與以險峻著稱的華山不同。

  兩人走了沒多久,忽見一個身著錦衣的少年從山上下來,這少年雖然只帶了兩名隨從,但氣度不凡,一見就知非凡人。

  拓跋嗣一見這少年就臉色一沉。那少年也已經看見了他們,立刻笑嘻嘻地走過來,「哥哥,這位就是姚秦的公主嗎?」

  拓跋嗣哼了一聲道:「關你什麼事?」他似乎極討厭這個弟弟,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那少年也不以為忤,笑嘻嘻地道:「我叫拓跋紹,你就是無雙公主?」

  無雙側身行禮道:「原來是清河王,我正是無雙。」

  拓跋紹道:「你聽說過我的名字嗎?」

  無雙笑道:「是魏主最寵愛的小兒子,我雖然遠在長安,也略有耳聞。」

  拓跋紹笑道:「略有耳聞,大概是聽說我一向胡作非為,荒唐胡鬧,連父親見了我也只能徒歎奈何吧!」

  無雙道:「清河王說笑了。」

  拓跋紹道:「怪不得哥哥不帶你進宮,卻讓你住在齊王府,原來你長得這麼漂亮。」

  無雙笑道:「我只是齊王的俘虜,住在齊王府也是理所當然。」

  拓跋紹道:「我就不信哥哥沒有私心。他一定是看上你了,否則早該送你進宮。」

  拓跋嗣本就極討厭這個弟弟,此時聽他這樣說話,更是覺得此人面目可憎,居然會是自己的親兄弟。他冷冷地道:「你給我滾遠點,無雙公主是我請來的客人,你不要在這裡胡說八道。」

  無雙一怔,她與拓跋嗣雖然相處時間不久,但也看出拓跋嗣是個極能克制的人,頗有泰山崩於前不變色的大將之風,卻不知為何一見到拓跋紹就變得狂燥不已。

  那拓跋紹也不生氣,仍然笑嘻嘻地說:「你叫我滾,好啊!我就滾。不過公主這樣漂亮,我也喜歡得很。我看不如我請母后為我到長安去提親,結成這門親事,也可使兩國息兵,即不兩全其美。」

  拓跋嗣大怒,一拳便辟面向著拓跋紹擊去。他的反應如此之大,頗出乎無雙意料,她心道,以拓跋嗣的為人本不該如此沉不住氣,看來他一定是恨拓跋紹已極。

  拓跋紹不退不避,也一拳向著拓跋嗣打去。兩人都只求傷敵不求自保,只聽得「通」地一聲,同時結結實實地中了一拳。

  兩人都退後一步,跟著的侍衛連忙想要拉開兩人,卻被兩人一腳一個踢得老遠。兄弟兩人便如仇人一般,你一拳我一腳打做一團。

  無雙只覺得頗為好笑,她找了個大石,坐了下來,一邊拍手一邊道:「看看你們誰贏。」

  她個性本就亦正亦邪,只覺得兄弟兩人為她打架是件頗為有趣的事,一點都沒有將他們勸開的意思。

  兩兄弟下手絕不容情,都似恨不能將對方一下子打死。打了半晌,已經鼻青臉腫,鮮血長流。

  侍衛才敢走過去,將兩人拉開,兩人都已打得沒力氣了,卻還是恨恨地瞪著對方,若是目光能殺人,一定已經將對方殺死了許多次了。

  侍衛將拓跋紹強行拉走後,拓跋嗣仍然怒氣衝衝,雙手緊緊地握著拳頭,咬牙切齒。

  無雙好笑地看著他,道:「你弟弟已經走了,你還生什麼氣啊?」

  拓跋嗣道:「他不是我弟弟,他只是一個雜種。」

  無雙笑道:「你很討厭他嗎?為什麼一提起他就那麼大的火?」

  拓跋嗣默然,他本來怒火沖天,忽然之間便冷靜了下來,一冷靜下來,就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他道:「我們回去吧!」

  無雙暗暗稱奇,這拓跋嗣的個性如此矛盾,益發讓她不敢小覷,她心道若是讓拓跋嗣繼承了帝位,魏國的強盛只怕指日可待了。

  第三卷 雙城記 第三節

  無雙聽見天空之中大雁的唳叫聲,從開著窗戶望出去,就能看見天空之中飛翔的雁群。

  雖然只是七月的時節,大雁已經開始結群飛翔,他們是準備到南方去過冬嗎?

  天空是明朗的藍色,這是一個乏善可陳的早上,風自北方來,大雁的黑色身影便有如寂寞的剪影,無雙以手支頤,怔怔地看著天空,她又一次感覺到了那種深入骨髓的厭倦。

  生命,自開始的時候,便似乎已經定好了方向,只等著她一步步地走下去,她知她的生命是為了一個意義而存在,但她卻並不知那意義對於她來說,到底有何意義可言。

  是為了瓔珞嗎?那個據說與自己息息相關的女子。

  她不由地憶起夢中見到的瓔珞,那個清冷如同昆侖山頂的冰雪的女子。但她卻無法把自己和瓔珞聯繫起來,瓔珞未完成的事情,真地該由她來完成嗎?生命,來的時候,並沒有人問過她是否願意,如果無雙只因瓔珞而存在,那麼無雙就根本沒有存在的意義。

  她便有些悲傷起來,忽聽有人吹胡笳的聲音,如泣如訴,自門外傳來。胡笳聲中,似也有訴不盡的哀傷,讓人聽了不由地便想落淚。

  她霍地站起身,她不喜歡這樣柔軟的情緒,她是無雙,天下無雙的無雙,沒有什麼能夠難倒她,就算是即定的宿命,她也不放在心上。

  她打開房門,見拓跋嗣站在門外,手中執著一隻胡笳,原來胡笳是他吹的。卻見他迎風而立,一袖清風,真如翩翩濁世之佳公子。無雙心裡暗道,這人吹出這樣悲傷的胡笳,莫非他有什麼心事不成?

  她展顏笑道:「齊王在這裡很久了嗎?」

  見到她明媚的笑容,拓跋嗣的臉色也便晴朗了許多,他道:「只有一會兒,不知道公主是否已經起身,不敢打擾。」

  無雙笑道:「已經日上三竿了,齊王以為我如此懶惰嗎?」

  拓跋嗣輕歎,「我倒寧願公主還未起身。」

  無雙一怔,見拓跋嗣的眉間頗有憂色,她道:「出了什麼事?」

  拓跋嗣道:「宮中有人來了,皇后已經知道公主到達魏國的消息,派人迎接公主入宮。」

  無雙微微一笑:「齊王是為了我的安全在憂心嗎?」她心裡卻暗想,拓跋嗣本來早就該將我送入宮中,為何現在皇后才知道,他不是想以我來換取饕餮獸嗎?

  拓跋嗣道:「若只是皇后,倒也無關緊要,只是清河王,他也住在宮中。」

  無雙笑道:「就算是清河王也在宮中,也沒什麼可怕的,到底我也是秦國的公主,總是會對我以禮相待的吧?」

  拓跋嗣皺眉道:「可是拓跋紹他是一個很,」他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說出口:「很無恥的人,你千萬要小心。」

  無雙笑道:「齊王不必擔心,我自小在深宮長大,知道皇宮的複雜,但我自信還能保護自己。」

  拓跋嗣輕歎:「那就好,我將你帶來此處,也希望能夠平安地送你回長安。」

  無雙笑道:「齊王真是個好人,希望將來能夠得承大統,即是魏國百姓的福份,也是天下人的福份。」

  拓跋嗣卻苦笑道:「得承大統?只怕輪不上我。」

  無雙聽他這樣說,已經知道他為何嫉恨拓跋紹,想必拓跋紹一定頗得魏王寵愛,雖然魏王曾有意立拓跋嗣為太子,但既然現在拓跋嗣被魏王趕出皇宮,想必立諸無望。她不由地想到拓跋紹,雖然只是匆匆見了一面,她卻總覺得拓跋紹有些不妥。

  第三卷 雙城記 第四節

  拓跋紹又在飲酒了。

  他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卻已經是一個標準的酒鬼、色鬼。他從十三歲開始有了第一個女子以後,便馭女無數。

  他每日與不同的宮女交合,甚至連父親的寵妃也不放過。

  他並不能從這件事情上得到真正意義的快樂,他只是覺得必須這樣做。只有這樣做的時候,他才能夠看見母親痛恨的眼神,聽見父親千篇一律的咆哮,感覺到他是一個真實活著的人。

  他不知道他為何要活在這個世上,他的存在,只是一個恥辱而已。

  他想,母親其實是恨他的吧!正如同母親對於父親的痛恨。

  他自母系遺傳的相貌,使他與拓跋家的男人略有不同,他的面色蒼白陰柔如同婦人,十指纖細修長,發色於漆黑之中略顯紅色。他如同他的父母兄長一樣,精通音律,吹奏的胡笳淒婉哀絕,可他從不吹奏,因為他痛恨拓跋家的一切,只要是拓跋家的人喜歡的東西,他都痛恨。

  雖然只是晌午時分,他卻已經喝得酩酊大醉,昨日與拓跋嗣爭執時所留下的傷還在隱隱作痛。但他一點也不在乎,因為他知道拓跋嗣現在一定比他更加難過,他敏感而聰慧,雖然只是一見,但自拓跋嗣的眼神中,他已經看出他的兄長對於無雙的情意。

  他便不由地笑了起來,能使別人痛苦的事情,都會使他快樂。

  他看見一個侍女手中捧著銀壺走過來,這侍女相貌很是普通,即不特別美,也不特別醜,然而卻長得很是乖巧。她一見到他,便立刻想要繞道而行,這個動作激怒了他,他高喝了一聲:「站住。」

  那侍女嚇得幾乎跳了起來,但她仍然不敢再前行,乖乖地停下了腳步。

  他搖搖晃晃地走過去,用手摸了摸侍女因害怕而失色的面容,「你走什麼?難道你很不想見到我嗎?」

  侍女連忙搖頭:「不是的,只是我正要趕去服侍皇上,所以沒有看見清河王。」

  他哈哈大笑:「沒有看見我?你分明是看見了我,卻想逃跑。」

  侍女垂下了頭,他看見她的衣袖在輕輕顫動,這使他無由地快意起來。

  「你很害怕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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