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因·璧月(136)_傾泠月

一三六

　　蘭七望著漸漸遠去的東溟船隻，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碧眸中浮現凝重之色，放鬆了心神，頓感倦意，剛才實是大耗功力。

　　蘭七回轉身，船上之人皆已差不多上島了，餘下的人無不是又驚又懼地望著他。蘭七當下搖扇一笑，自顧自地飛身上了小島。

　　待所有人上了島，洺空與眾人商議，天色已不早，今日便在此島上歇息。許久不曾踏上實地，船上已晃得頭暈腳軟的眾人一致同意。於是，眾豪傑從船上搬了食物器具在島上生火做飯，又有許多人支起了帳篷，待一切弄妥，日漸西落，黃昏已至。

　　用過晚膳，夕陽便斂盡了最後的光芒，夜幕徐徐落下，天地暗淡。眾人燃起了許多篝火，圍火而坐，飲酒談話，倒也熱鬧。慢慢地，眾人的話題轉至今日一戰，聊起了明二、蘭七、列熾楓的武功，一個個敬佩之余更生懼意，特別是蘭七大開殺戒令人想起便膽寒。

　　當然，也有一些不愛熱鬧的人另覓靜地獨處，比如列熾楓抱刀立於海邊礁石之上，一輪明月升起，海風吹拂，便如一幅意境悠遠的水墨畫。眾人只能遠望，卻不敢接近，只因列三爺周身皆散發著"旁人勿擾"的凜冽氣勢。明二則獨自漫步至一邊海岸，靜靜望著海面波瀾。而蘭七卻遠離眾人，尋了一棵高樹，躍上樹梢，倚靠枝幹上，仰望星月。

　　寧朗本與洺空、宇文父子、鳳裔等人坐於一處，只是眼光忍不住四處尋視，當看著遠處蘭七仰臥樹梢時，有些坐不住了，看宇文父子、洺空等正談著話，便悄悄走開了。

　　一彎新月高高懸於天幕，星子稀疏閃耀，耳邊陣陣海浪聲，海風吹拂著，拂得樹梢搖晃，蘭七仿佛置身於搖籃，感覺如此沉靜、安詳、綿軟，令人欲醉。

　　很久不曾這般靜看星月，也很久不曾有過如此感受，蘭七輕輕合上碧眸，唇際微彎，一抹極淡極淨的笑意浮起，淺淺的銀輝裡，輕晃的樹梢上，那笑透著幾分蒼涼。

　　耳邊聽見輕悄悄的腳步聲，蘭七睜眸看去，寧朗正立於樹下，仰首看著。

　　"上來。"蘭七招招手。

　　寧朗一愣，然後反應過來，心頭便輕快起來，足下一點，身形躍起，雖談不上什麼身法瀟灑飄逸，但至少是穩穩當當地落在了樹梢上。

　　"坐。"蘭七玉扇指著一旁的樹幹。

　　寧朗乖乖坐下。

　　樹在風中搖晃著，人在樹梢上搖晃著，海浪輕輕拍著海岸奏著陣陣濤聲，星與月在天上眨著眼偷看，看著樹上那並坐的兩人，紫衣之人閉眸假寐，藍衣之人呆呆地看著紫衣人。

　　"寧朗，你找本少是有話要說嗎？"沉靜之中蘭七忽然開口。

　　"嗯？"寧朗還未回神。

　　蘭七睜眸，靜靜地看著寧朗，月華全融入了那雙碧眸，美得令人不敢相看："你有話要和本少說是嗎？"再一次開口問道，碧眸也移開望向海面。

　　寧朗慢慢醒神，也看向海面，白日裡的那一場血腥殺戮便重現眼前。

　　"你為什麼要全殺了他們？"

　　"不殺他們便是他們殺我們。"對於寧朗的問話，蘭七沒有一絲驚奇，只是平淡地答道。

　　寧朗沒法反駁他此話，只是沉默了片刻，才道："殺人不好。"

　　"哦。"蘭七目光依然落在海面。

　　"我們，他們，都是人，人殺人是最殘忍的事。"寧朗緩緩道，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浮起憂愁，"我們，他們，都是一樣的，有血有肉，會痛會哭，有父母兄弟妻兒，也是別人的父母兄弟妻兒，我們，他們，無論是殺人還是被殺，都是不好的。"

　　蘭七靜靜聽著，沒有嘲笑也沒有反駁，只是淡淡道："寧朗，你忘了第一批出海的那三千英豪了嗎？"

　　"沒有忘。"寧朗眼中一黯，但依然堅持，"可是……我們，他們，都是人，我們的親人朋友，他們的親人朋友，也都是人，所以他們和親人也沒有兩樣。你會殺你的親人嗎？就比如鳳裔大哥，難道你能動手殺了他？"

　　"誰說本少不能殺。"蘭七神情淡漠至極地看著寧朗，"若只有殺了他本少才能活下去，本少當然會殺。"

　　甯朗聞言呆住了。

　　"殺親人算得了什麼，這世上殺親人的人比比皆是。"蘭七說這一番話時臉上甚至帶著輕淡的笑。"野獸自相殘殺是因為他們只是獸，無人的頭腦意識，那只是一種本能，反而無可厚非。而人學得禮、儀、廉、恥，懂得道、義、仁、德，卻依然要自相殘殺，所以說人比獸類更不如。人嘛，所有的言行都不過是為著心中的欲望，人不過是為欲望所馭的東西罷了。"

　　寧朗聽這樣一番話，臉色瞬間一白。

　　"呵呵，怎麼？害怕了？"蘭七看著他的神色嗤笑道。

　　"不是。"甯朗看著蘭七，低頭看看自己胸口，剛才那一刹胸口驀地劇痛，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忙運氣全身一周，卻發現並無絲毫不妥，不由得喃喃一句，"不痛了。"

　　蘭七靜坐一旁，看向寧朗的目光慢慢變得複雜，最後便沉默了。

　　樹梢上忽然安靜下來，耳邊只有風聲濤聲。

　　寧朗不痛了，便也記起了自己的堅持："人不該殺人！人也不能殺親人！人若連親人也殺，怎麼能算得上是人？人殺人，又如何算是人！"虎目黑白分明，目光澄澈又堅定，就那麼一眨也不眨地看住蘭七。第一次，他能如此直視蘭七，這一刻，他心神清明，無畏無懼，無癡無惑。

　　蘭七忽然笑了，那笑似歎息又似譏誚："寧朗，本少不信你日後不會殺人，在這世間，特別是這江湖上，誰又能乾淨得了？"

　　"不會！我才不會殺人！"寧朗斬釘截鐵道，"我……啊……"一聲驚呼，他一頭從樹梢上栽倒下去，砰地摔了個頭暈目眩。

　　蘭七收回推人的手，刷地搖開玉扇，無比嘲弄地輕語道："人不能殺人？正因為是人，所以才能殺人，人才是這世上最醜陋的東西！"

　　樹下，寧朗爬起來，望著樹上的蘭七，堅定無比地道："我這一生決不殺一人！"

　　蘭七未予理會，只是仰首看著天幕上的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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