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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八


  太子圓胖的面上露出絲笑容,俯身將他扶起,和聲道:「朕一時都離不開裴卿的扶助,你雖成婚,也不能太閑著,朕身體不太好,打算封和董卿為內閣首輔,政事都由你們二位先行處理,朕只最後批決,這樣,朕也能輕鬆些。」

  裴琰面上惶恐,連聲應是。又沉聲道:「皇上,眼下還有件緊急軍情,需皇上裁斷。」

  太子眼神微閃,道:「裴卿但奏無妨。」

  屋外寒風呼嘯,裴琰似又聽到衛昭將自己踢離方城前的聲音,便有一瞬的愣神。太子不由喚道:「裴卿?」

  裴琰回過神,恭聲道:「臣昨夜收到軍情,宇文景倫率大軍攻打月戎,指日便可攻破月戎都城。而他借此次攻打月戎,將桓國西部二十六州實權悉數掌控。如果他收服月戎,只怕下一步便是從西北攻打月落。」

  太子眉頭微皺,道:「宇文景倫真是野心不死。」

  「是,他在與我朝之戰中敗北,定是極不甘心,恰好月落又曾出兵相助我朝,便會是他再度攻打月落的藉口。他滅月落以後,將不必再經成郡,便可由西北直插濟北和河西,可就――」

  太子沉吟下,徐徐問道:「依裴卿之意,如何是好?」

  裴琰沉聲道:「臣認為,宇文景倫新敗於朝,短時間內並不敢與朝再戰,所以才遷怒於月戎和月落。月戎我們管不了,但月落我們得護住,絕不能讓宇文景倫的野心得逞。」

  「哦?難道要華朝出兵保護月落不成?」

  「倒不必。當日月落族長答應出兵相助之時,便向臣表達願為我朝藩屬的意願。若月落正式成為我朝藩屬,也就意味著成為朝領土,這樣,宇文景倫若要對月落用兵,也就意味著要正面與我朝為敵,他必得三思。」

  太子沉吟道:「讓月落立藩?」

  「是。」裴琰跪落,肅容道:「皇上,月落立藩,對我朝只有好處,一可以為我朝西北屏障,二可以阻宇文景倫之野心。萬一將來有事,月落也將是強援。臣請皇上應允。」

  見太子還有些猶豫,裴琰又道:「皇上,華桓之戰,臣能得勝,月落出兵相助,功不可沒。

  若是華朝背信棄義,見死不救,天下百姓豈不心寒?將來如何安嶽藩之心?如何令四夷臣服?皇上,眼下烏琉國對嶽藩可也是虎視眈眈啊。」

  太子一驚,點頭道:「正是這個理。」

  「還有,皇上,您剛登基,正需實行幾件仁政。臣冒死求皇上,廢除月落一應奴役,允他們不進貢,不納糧,也不再進獻孌童歌姬。」

  「這個――」

  「皇上,華朝以往對月落苛政甚多,致使月落民不聊生,官逼民反,朝廷還需派重兵屯于西北,隨時準備鎮壓民變。與其樣消耗國力,得不償失,還不如取消月落族的雜役,讓他們安居樂業,甘心為朝守護西北疆土,豈不更好?」裴琰侃侃說來,心頭忽然一痛,轉而伏地泣道:「皇上,臣說句大不敬的話,若是、若是先皇沒有寵倖弄臣,也就不會有衛昭攛掇莊王謀逆作亂啊!」

  太子仰面而泣,道:「是啊,若是父皇不寵倖孌童,今日就不會――」

  裴琰眼中朦朧,伏在地上,看著身前的青磚,語氣誠摯:「臣伏請皇上推宗崇儒、修身養德,禁止一切進貢和買賣孌童歌姬的行為,肅清風氣,以令內政清明,四海歸心!」

  午後,風更盛,雪也更大。

  裴琰從弘泰殿出來,寒風吹得他有些睜不開眼,他一瘸一拐地穿過皇宮,茫茫然中,走到延禧宮。

  西宮內,遍地積雪,滿目淒涼,裴琰輕撫著院中皚皚白雪覆蓋下的梧桐樹,眼眶慢慢濕潤,終輕聲道:「三郎,你可以安心了。咱們來世,再做朋友吧。」

  團積雪落下,他仰起頭,望向枯枝間混沌的天空,悵然若失。

  一三八、碧簪空留

  江慈在黑暗中沉浮,眼前漆一片。她想撥開一團黑霧,想看到黑霧後他明朗的笑容,但全身無力,連手也抬不起來。

  她竭力掙扎,拼命呼喊,卻無濟於事。四肢百骸,似被萬千針芒紮著般疼痛,唯有小腹處,有一團熱流,在緩慢流轉,護住她即將碎裂的身軀。

  有人在她耳邊不停喚道:「小慈,小慈!」

  像是他的聲音,但又似乎不是,好像是崔大哥。崔大哥,你為什麼不騙我呢?說他回月落也好,他去遠方也好,為什麼,為什麼要告訴我真相?

  崔亮坐在床邊,看著面白如紙、陷入昏迷之中的江慈,深深皺眉,無奈地歎口氣。

  腳步聲響,崔亮忙站起:「王爺!」

  裴琰腿傷已大好,慢慢走到床邊坐下,凝望著江慈消瘦的面容,低歎聲,道:「還沒醒?」

  「是,她傷心過度,藥石難進,我只能扎針護她的心脈,希望她能有求生的意志,自己醒來。」

  裴琰無言,緩緩伸出手去,撫上江慈額頭,那冰涼的觸感竟讓他了個寒噤。他心中一痛,只能道:「有勞子明瞭,如果要什麼珍貴藥材,子明儘管讓人去拿。」

  「小慈如我親妹,我自當盡力。」

  裴琰卻不起身,長久地在床邊坐著,崔亮低聲道:「先皇已經下葬,後日就是新皇的登基大典,王爺政務繁忙,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裴琰卻仍然坐著不動,崔亮也不再勸,搖搖頭,走出西廂房。

  屋外寒風吹得窗戶「咯嗒」直響,裴琰站起,將窗戶關緊,忽然聽得床上的江慈似是喚了一聲,驚喜下過來,喚道:「小慈。」

  江慈慢慢睜開眼,裴琰大喜,急喚道:「子明快來!」

  崔亮奔來,探脈後喜道:「行了,算是保住保住她這條命了。」

  江慈低咳數聲,裴琰忙取過桌上茶杯,崔亮將她扶起,江慈喝了口水,垂下眼簾,半晌,低聲道:「崔大哥,麻煩您先出去一下。」

  待崔亮將門關上,江慈掙扎著坐起,裴琰伸手欲扶,她將他的手一把拂開,卻因過度用力,一陣急咳,喘得滿面通紅。

  裴琰歎了口氣,握上她的手腕,江慈欲待掙脫,裴琰已向她體內輸入一股真氣,待她面色稍好些,才低聲道:「三郎若是看到你這個樣子,他走得也不會安心的。」

  江慈淚水洶湧而出,她死死盯著裴琰,顫聲道:「他,他到底是怎麼――」

  裴琰沉默無言,良久方澀然道:「小慈,你信我,他不是死在我手上,他是、是與先皇同歸於盡。」

  江慈早已痛至喘不過氣來,伏于床邊嘔吐,裴琰忙拍上她的背心,待她稍平靜些,道:「你別太傷心了。」

  江慈猛然抬頭,雙目灼灼,道:「可找到他的——」

  裴琰偏過臉,半晌方道:「沒找到,燒得太厲害,都化成灰——。」

  江慈眼前一黑,往後便倒,裴琰急忙將她抱住,喚道:「小慈!」江慈轉瞬又醒過來,她掙扎著,泣道:「他一定還活著,一定還在那裡,你帶我去找他,他一定還活著,還活著——」

  裴琰將她緊緊抱住,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臉慘白,心中酸痛難當,見她仍是拼命掙扎,怒意湧上,大聲道:「他已經死了,方城爆炸之前,他就死了!那麼大的火,燒了一天一夜,他已經被燒成灰,你永遠都找不到他了!」

  江慈仰頭看著他,他的話,像針尖,一下下在她心頭、在經脈中用力戳著,她只覺五臟六腑都在翻轉騰絞,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仿佛在雲端飄浮:「不要,他發過誓,再也不丟下我的,不要,我不要他騙人——」

  她的手涼得瘮人,往日清澈如水的眸子木然轉著,裴琰心痛難當,猛然從懷中掏出兩截碧玉發簪,伸至她面前。江慈淚眼模糊中看清是衛昭素日戴的那支發簪,雙手顫抖著伸出,將兩截斷簪緊緊抱在胸前,喉間痛苦地「啊啊」著,全身劇烈地戰慄。

  裴琰無奈,只得呼道:「子明!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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