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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二


  一三三、千鈞一髮

  大風中,文武百官在方城顯彰門外的玉帶橋畔黑壓壓跪下,恭請皇帝入方城,拜靈殿。

  皇帝卻未動,只是負手而立,凝望著顯彰門後石道盡頭那巍峨雄偉的方城。

  方城建於皇陵中後部,守護著位於皇陵最北面的陵寢。由祭爐前過玉帶河,入顯彰門,經過長長的麻石道,是一條石階道,石階共有一百九十九級,坡勢平緩,登上石階後,便是方城下的玄宮。

  玄宮東側有木梯,沿木梯可登上高達數丈的方城,方城頂部中央,坐北朝南,建著一座靈殿,供奉著華朝歷代皇帝的靈位。每年皇陵大祭,最重頭的祭禮便要在處進行。

  見皇帝遲遲不動,贊引官有些不安,只得再次呼道:「奏得勝樂,請聖駕、太子、莊王、忠孝王、敕封監軍入方城,拜靈殿!」

  皇帝長籲了一口氣,回頭道:「裴卿、衛卿。」

  裴琰和衛昭並肩過來,躬身行禮:「皇上。」

  「你們此次征戰,功勳卓著,按例,就與朕一起進去吧。」皇帝和聲道。

  裴琰忙道:「臣等不敢逾矩,請聖上先行。」

  皇帝也不勉強,微微一笑,過顯彰門,向石道走去。葉樓主也提步,身形如山嶽般沉穩,護于皇帝身後。

  見皇帝走出十余步,太子、莊王隨後,裴琰與衛昭穩步跟上。莊王轉身之際,眼神掃過眾臣,步伐也輕快了幾分。

  石道邊,光明司衛們身形筆直,神情肅穆,待皇帝走過面前,依次下跪。

  禁衛軍指揮使姜遠帶著十余名光明司衛由玄宮內出來,在皇帝身前單膝跪下,沉聲道:「啟稟皇上,臣已徹底查過,靈殿及方城均無異常,臣恭請聖駕登城致祭!」

  皇帝和聲道:「薑卿辛苦了,都各自歸位吧。」

  薑遠行禮站起,將手一揮,光明司衛們分列在木梯兩旁,薑遠卻迎面向裴琰等人走來。

  他一步步走來,腳步沉穩,從葉樓主、太子、莊王身邊擦肩而過。裴琰恰於此刻抬頭,正對上他有些焦慮的眼神。

  裴琰心中一動,再見薑遠右手已悄然移至身前,三指扣圓,做了一個手勢。

  裴琰雙目猛然睜圓,薑遠嘴形微動,裴琰細心辨認,腦中「轟」的下,極力控制,才穩住身形。

  那手勢,那唇語,皆是同一句話——「有火藥!」

  薑遠垂下眼簾,自裴琰身邊走過,直走至顯彰門前,方持刀而立,肅容守護著顯彰門。

  寒風中,方城下。電光火石間,裴琰恍然大悟。

  原來,皇帝早已知曉一切!他正愁沒有藉口除掉自己,眼下莊王作亂,只要高成的人馬被拿,自己、三郎和莊王被炸死在這祭壇之上,皇帝大可以將一切推在作亂的莊王身上,這樣,寧劍瑜和長風騎縱是想反亦無藉口。而自己一旦身亡,裴氏一族再無反抗之力,皇帝大不了重恤裴氏,封自己一個救駕功臣的諡號便是。

  此刻,只怕肅海侯和京畿大營的人馬已將皇陵團團圍住,只待高成的人馬由山路過來,便張網捉魚。

  冬日寒風呼嘯而過,刮在面上如寒刃一般。裴琰卻覺背心濕透,一生中,他從未有哪一刻如此時這般兇險。他想即刻動手制住皇帝,可皇帝只怕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貿然下手未必能夠成功。何況顯彰門外眾目睽睽,縱是成功控制了皇帝,又如何堵天下悠悠之口?可若是此刻收手,只怕也是難逃一劫,皇帝已經設下圈套,是必要除掉自己的,又豈會輕易放過自己?

  前方,皇帝已踏上第一級木梯。空氣中流轉著緊張的氣氛,如同一張被拉至最滿的弓。

  「飛花舞劍向天嘯,如化雲龍沖九霄――」裴琰終於狠下決心,待衛昭走上來,與自己並肩而行,迅速傳音:「三郎,有火藥!你盯皇上,我盯太子。不可離其左右。」

  衛昭在胸間抽了口冷氣,硬生生扼住,才沒有讓前面的葉樓主聽出異樣。他只是本能下快走幾步,扶上皇帝的左臂,發出的聲音仿似不是自己的:「皇上。」

  皇帝回頭笑了笑,又拍拍他的手,在他的攙扶一下步步登上方城。

  風越刮越大,衛昭眼前一時模糊一時清晰。身前明黃色的身影,臨走時她的嫣然一笑,落鳳灘萬千族人泣血而歌,穿過姐姐身體的利劍,都交織著在他眼前閃現。

  「姐姐會在那裡看著你,看你如何替父親母親和萬千族人報那血海深仇——」

  「鳳兮凰兮,於今複西歸,煌煌其羽沖天飛,直上九宵睨燕雀,開枷鎖兮使我不傷悲。」

  「無瑕,咱們,就要有小貓了——」

  衛昭的心似要被剜去一般疼痛,原來,真是沒有回頭路,沒有黑暗後的光明,無論如何反抗、掙扎,眼前人都如同惡魔一般,緊緊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回頭望望南方,天際的一團雲,那麼像她的笑容,只是隔自己那麼遙遠,像天與地一般遙遠,此生,再也無法觸摸。

  心弦帶著決裂的痛楚,在這一刻啪然崩斷,喉中血腥漸濃,衛昭努力將一口鮮血吞回肚內,卻仍輕咳出聲。

  皇帝轉頭看著他,見他面龐冰冷,但目光雪亮,頰邊還有抹紅色,責道:「朕讓人幫你療傷,你也不肯,太任性了。」

  衛昭瞳孔有些紅,倔強道:「三郎不喜歡別人碰。」

  皇帝呵呵一笑,轉過頭去,卻也於心底發出一聲低歎。

  腳步聲,有輕有重,皇帝和衛昭在前,葉樓主隨後,裴琰緊跟在太子身側,莊王則走在最後,木梯邊,光明司衛紛紛下跪,恭迎聖駕登臨方城。衛昭經過易五身邊,也未看他,木然而過。

  皇帝想是病後體虛,在上最後一級木梯時踉蹌了一下,衛昭大力將他扶住,皇帝站直,輕輕地,掙開了衛昭的手臂。

  高臺上,寒風更盛,但極目四望,天高雲闊,讓人豁然開朗。

  皇帝拍著方城牆垛,望著滿山蒼松白雪,歎道:「又是一年過去,唉,朕又老了一歲。」

  莊王忙過來笑道:「上蒼庇佑,父皇龍體康復,定能千秋萬歲。」

  皇帝盯著他看眼,微笑道:「你會說話,看你大哥,像個鋸嘴葫蘆。他真該向你學習才是。」

  莊王不知皇帝這話是褒是貶,一下子愣住。皇帝也不再看他,負手前行。衛昭亦步亦趨,二人沿牆垛而行,仿似那日清晨在西宮漫步,一人明黃袞服,身形高大,一人素衣白裘,身形修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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