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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六


  一二零、假面真心

  是夜,相府張燈結綵,燈火通明,盛席鋪張,大宴賓客,慶祝裴琰凱旋回朝。

  大軍凱旋,按例要皇帝齋戒三日後才祭告太廟,並對有功之臣加官晉爵。此時皇帝病重,便由太子沐浴齋戒三日。三日,太子便下詔讓裴琰在府歇息並宴請賓客,以示慶祝。

  此時隔去歲容國夫人壽辰年有餘,當日裴琰已是炙手可熱,今日之聲望更是達到頂,位極人臣。待他入園,園內阿諛奉承之聲不絕於耳。裴琰微笑著與眾人見禮,自去正席坐于靜王身側。

  靜王笑容滿面,與裴琰把臂而談。莊王消瘦些,卻比前段時間有些精神,不時與右相陶行德交談數句。

  鮮衣僕人將飯菜流水價奉上,臺上簫鼓齊鳴,素煙登臺,出《滿堂笏》,滿園富貴衣。後園又放起煙火,一時相府內真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奢華熱鬧到極致。

  「衛大人到!」知客在園外聲高喚,園內諸人齊齊停箸。

  自皇帝病重,河西高氏遭受重創,莊王勢微,眾人便存幾分幸災樂禍之心。想著遠在戰場的衛昭失勢在即,縱是能回到京城,那也不復往日的囂張氣焰。有曾被他肆意欺辱之人,更恨不得屆時踩上幾腳,痛打落水狗。

  可前線消息不斷傳來,每逢大戰,衛昭必定親自殺敵,其人悍不畏死,還曾與易寒力拼,桓軍聞之喪膽。聽在桓軍內,對其還有個「鬼三郎」之稱。華朝極重軍功,聽著些消息,眾人自是贊也有之、妒也有之,對其回朝後的態度,更是十分複雜。

  只是清流派打定主意要趁皇帝病重之時,好好地折辱衛昭一番。聽到他入園,幾名龍圖閣大學士便互相使個眼色,殷士林大喇喇往莊王身邊坐下。

  莊王不及說話,衛昭已緩步入園。他白衣輕裘,烏髮仍是用根碧玉發簪松松挽著,嘴角那抹笑容仍如昔日般妖魅難言,只是他的腰側,卻佩著御賜蟠龍寶劍。

  眾人才想起他仍是禦封監軍的身份,皇帝病重,也無人敢收去他的天子寶劍,見他悠然行來,只得紛紛離席下跪。

  靜王與裴琰互望一眼,苦笑著起身,莊王與右相陶行德慢悠悠站起,都笑得有些得意。衛昭也不理會他人,逕自走到殷士林面前,微仰起頭,鼻中輕哼一聲。

  殷士林萬般無奈,狼狽地草草磕了個頭,恨恨地拂袖而去。

  不待莊王等人下跪,衛昭拂襟坐下,裴琰忙笑道:「正等著三郎。」靜王等人籲口氣,各自回座。

  忽聽得衛昭淡淡道:「皇上龍體違和,我這個做臣子的十分憂心,剛從延暉殿出來。想起臨行前,皇上曾叮囑於我――」

  他帶著天子寶劍,此時敘述的又是皇帝的原話,按例眾臣要束手聆聽。靜王和眾大臣無奈,又只得紛紛離座,躬腰束手靜聽。

  衛昭慢慢講來,半晌方將聖訓敘述完畢,末了語帶哽咽:「只盼聖上龍體早日康復,我等做臣子的也能重聆聖訓。」

  眾臣七嘴八舌應是,暗中卻抹了把汗,慶倖他沒有將皇帝起草、長達萬字的《戒慎錄》背誦出來,俱各微笑著重新回座。

  不久,太子又命內侍送來御賜寶物,最為名貴的是西琉國進貢的株高達五尺的紅珊瑚,眾人圍著稱讚一番。酒過三巡,賓主盡歡,方紛紛告辭離去,只是離去前又都不得不前來給衛昭行禮一番。

  衛昭嘴角含笑,目光與裴琰相交,站起身來:「少君,我先告辭。」

  裴琰笑道:「待祭告太廟後,再請三郎飲酒。」

  二人在府門前道別,自有光明司衛牽過馬車,衛昭上車。馬車行出兩條大街,莊王車駕從後疾馳而來,又擦肩而過。

  大宴後的相府正園內,僕從們忙著收拾碗箸。裴琰將眾賓客送走,轉回正園,素煙剛除戲服,過來行禮笑道:「恭喜相爺。」

  裴琰面帶微笑:「改天再去素大姐處聽戲。」

  「相爺說話算話?」素煙抿著嘴笑。

  「那是自然。」裴琰不再說,匆匆而過,直奔西園而去。素煙望著他的背影,笑了笑,自帶著「攬月樓」的戲班子離相府。

  裴琰直奔西園,安潞迎上來,低聲道:「軍師回來了,但――」

  裴琰盯著他,他只得續道:「軍師帶著江姑娘進的攬月樓,弟兄們明明看著江姑娘一直坐在窗下,可是等軍師出來後,便不見人。」

  裴琰愣了片刻,揮手令眾人退去,不禁苦笑。

  芙蓉帳前,琉璃燈下。漱雲換上襲明紅色的輕絹紋裳,凝望著銅鏡內的如花容顏、如雲鬢發,將支五彩垂珠步搖緩緩插入髻間。

  數日前便盼著他歸來,數個夜晚不能入眠,知道他到錦石口大營,知道他入宮,知道前面正園大擺宴席,自己卻始終只能在慎園靜默地等待。

  窗外,弦月已升至中,仍不見他歸來。

  侍輕碧碎步奔進來,貼耳輕聲道:「宴席散後,相爺去西園,剛出來,現在一個人在正芳園的荷塘邊,坐了有半個時辰。」

  漱雲一愣,轉而起身:「別是喝醉了。」忙命輕碧趕緊備下醒酒湯,快步走到園門口,想想,又回轉屋中,拿上那件銀雪珍珠裘。

  這件狐裘,似是他最喜愛的,縱是燒了兩個洞,他仍命人好生收著。知是御賜之物,見他如此喜愛,便耗費一個多月的時間,尋來差不多的絲線和狐毛,夜夜織補到深夜,方將這件狐裘補好。

  望著織補後看不出痕跡的狐裘,盈盈一笑,腳步帶著幾分急切,走向正芳園的荷塘。

  今夜無雲,星空耀目,絢麗如織。遠處還放起煙火,火樹星輝,將正芳園的荷塘也映得波光粼粼。

  漱雲遠遠見到那個坐于石上的身影,心跳陡然加快,腳步卻慢了下來。控制著自己強烈的心跳,慢慢走近。

  他俊挺的身軀似乎散發著陣陣溫熱,竟讓她呼吸有些困難,良久,才能說出話來:「恭喜相爺。」

  裴琰並不回頭,仍舊靜默地坐著。漱雲再等了一會,輕輕地將狐裘披上他的肩頭,聲音比那荷塘的波光還要輕柔:「相爺,冬夜清寒,您又勞累一日,早些回去歇著吧。」說著坐在他的身側,左手也悄悄地握上他溫潤的手,仰頭癡望著他俊雅的面容,一時不知身在何方。

  遠處,一團絢麗如菊的煙火照亮夜空,裴琰一低頭看清了籠在肩頭的狐裘。他面色微變,右手猛然用力,漱雲猝不及防下「啊」地一聲迸出淚來。

  他愣愣地望著身上狐裘的下擺,右手卻毫不放鬆,漱雲吃不住力,面色漸轉蒼白,終哀聲道:「相爺!」

  裴琰清醒過來,冷哼一聲,慢慢鬆開手。漱雲急忙站起,也不敢揉手,只是眼中的淚,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裴琰低頭看了片刻,呼出一口粗氣,起身看著漱雲,淡淡道:「很疼嗎?」

  漱雲忙搖搖頭。裴琰將身上狐裘攏緊,微笑道:「回去歇著吧,讓你久等了。」

  慎園東閣內,芙蓉帳暖。她沉淪於他醉人的氣息中,面頰深染桃紅。嬌喘著閉上雙眼,未能看到他望向帳外那狐裘時,面上閃過的一絲傷痛與悵然。

  「府中一切可好?」春意無邊後,他嘴角的笑意仍是那般迷人,讓她只能無力依在他的胸前。

  「都好。」柔聲道:「夫人只在舅老爺壽辰,高妃娘娘薨逝,文妃娘娘壽辰時出府。不過――」

  「不過怎樣?」他的手撫過她的背,她的呼吸急促起來,嬌笑著扭動幾下,道:「夫人給文妃娘娘賀壽回來,遇到大雨,馬車又卡在溝中,幸好遇到姜指揮使大人,才將夫人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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