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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五


  「現在洪州軍已經往回調了,宣遠侯雖說與孩兒關係不錯,但如果真要讓他冒險和咱們一路,估計很難。」

  裴夫人沉吟道:「小慶德王一直態度不明,肅海侯是個頑石腦袋,嶽藩又是個喜歡趁火打劫的,如果宣遠侯也採取觀望態度,咱們要想舉事,把握不大。」

  裴子放道:「咱們在京城的人好撤,但一旦事起,裴氏、容氏及長風騎將士的家人怎麼辦?」

  裴琰遲疑了一下,裴夫人道:「今天就咱們三個至親之人,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是。」裴琰恭恭敬敬道:「母親,叔父,孩兒仔細想過了,無論如何,現在不是舉事的時機。」

  「嗯。」裴子放微微點頭:「我也覺得現在不是時候。」

  「孩兒這次領兵出征,與前幾年在成郡作戰,體會大不相同。」

  「你說說。」

  「此次與桓軍對戰,取勝的一個關鍵,在於民心。」裴琰道:「孩兒為取勝,打出來驅除桓賊、複我河山、為國盡忠的旗號來激勵士氣、鼓舞民心,這才將桓軍趕了回去。得民心者方能得天下,如果不是在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時候舉事,時局就會不可收拾,咱們多年的努力便會功虧一簣。到頭來可能還要背上個叛臣賊子或是篡國奸人的汙名。」

  「是啊。」裴子放慢慢道:「眼下正是天下重獲安寧的時候,百姓還在一力頌揚你精忠報國的龔,如果現在取謝氏而代之,就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也難得民心。」

  裴夫人笑了笑:「也是,眼下要不要那個寶座也無所謂,只要寶座上的那個人聽咱們的話就行,以後再慢慢將他拉下來。」

  裴子放手指輕敲著案幾,沉吟良久,道:「琰兒。」

  「叔父。」

  「那太子和靜王,你覺得哪個合適?」

  裴琰道:「論性格,太子好掌控些,而且他身子板較弱,萬一以後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也無人疑心。但太子後面的人,可有些棘手。」

  「嗯,董方是個老狐狸,再說故皇后一族,清流一派,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將來真的要走那一步,只怕會遭到口誅筆伐、天下共討。得先把這幫子人弄下去不可。」

  「那就靜王?只不過我瞧他有些不安分。」

  「就靜王個人來說,他比太子強。但他根基不深,外戚微薄,以往也全是靠著咱們,咱們只需要對付他一個人即可。」裴琰道。

  「嗯,皇上病重,太子若是有個什麼意外,而這個意外又是莊王造成的,那順理成章,就是靜王上位了。」

  「那就這樣定了?」裴夫人微笑道。

  裴子放望向裴琰:「衛三郎那裡,靠不靠得住?」

  「他打的是什麼主意,還不敢確定,孩兒總會想法子逼他就範。」裴琰微笑道。

  「嗯,咱們的人,加上衛三郎的光明司,還有薑遠的禁衛軍,等肅海侯的人馬回蒼平府,再想法子穩住京畿那幾個營,也就差不多了。」

  裴琰微愣,道:「薑遠?」

  裴夫人一笑:「他看上了你二表妹,雖說他不一定會跟著咱們幹,但總不會壞事了。」

  裴琰一喜:「那就好,我正拿不准他是哪方的人,他少年英武,配二表妹,倒也對得起舅父大人。」

  裴子放滿意地笑了笑。裴夫人也不再說,見他叔侄二人對酌,微微一笑,取過一旁的琵琶,輕聲道:「我為你爺倆助助酒興吧。」

  她面容靜斂,輕撫琴首,琴音先是低沉舒緩、連綿不斷。起段過後,她手指如長輪勁轉,撥撥數聲,琴音滾滾,豪情頓出、殺機隱現,如有千軍萬馬暗夜行軍,風起雲湧。

  琴音漸轉振奮磅礴,裴夫人力貫指尖,數聲急驟,如銀漿乍裂、蛟龍怒吼,危舟過峽,驚心動魄,琵琶聲中竟似有金鐵相擊,宛如兩軍對壘,殺聲震天。

  裴子放默然聽著,似是想起了什麼,神情帶上了幾分激昂之色,裴琰也慢慢捏緊了手中的酒杯。

  待音至雲霄、淋漓盡致時,裴夫人神情變得安詳,彈指間正反手拍上琴板,接著連番撥動琴弦,似漫天風雨瀟瀟而下、無邊秋葉飄飄落地,琴音由高亢漸轉低回。最後一段,洋洋灑灑,宛如春風拂面,江水靜流,塵埃落地。

  她目光在裴子放和裴琰面上流轉,淡淡一笑,徐徐收音,嫋然息止。

  裴琰仰頭喝下杯中之酒,又擊幾贊道:「母親琴藝和內力都越發精進了,當世無人能及!」

  裴夫人眼波明媚地剜了他一眼:「出征半年,別的沒長進,嘴上抹蜜的功夫倒是長進了。」

  裴子放哈哈一笑:「琰兒說的是真心話,您就收著吧。」

  裴琰起身,笑道:「晚上還要舉辦慶宴,孩兒先告退,安排些事。」

  「去吧。」裴夫人靠在椅子裡微笑。

  裴子放握著手中酒杯,慢慢走到窗前。裴夫人過來,與他並肩而立,望著裴琰遠去的身影,輕聲道:「總算沒白費我們一番心血。」

  「是啊,等了二十多年,總算可以為大哥討回一個公道,也為我們裴氏打下了萬世基業的基礎。」

  裴夫人慢慢靠入他懷中,聲音婉轉低回:「子放,這些年,你辛苦了——」

  裴琰縱是內力精深,也仍覺有些醉意,在荷塘邊靜默了許久,才整整衣衫往西園走去。

  西園卻無人,童敏過來相稟,才知崔亮與江慈去了「攬月樓」,說是去探望素煙,已派了人保護著。裴琰欲待回慎園,卻又有些提不動腳步,酒意再度湧上,想起晚上和明後兩日還有數場酒宴,索性走到西偏房,在床上躺下。

  西偏房內,還是她去年在此居住時的擺設,裴琰苦笑一聲,慢慢地合上了雙眼。

  「攬月樓」夜間熱鬧,午間卻是十分安靜,僅聞偶爾的琴聲。素煙正在和寶兒等人配曲,聽聞崔公子與江姑娘前來,急忙出來,一把將江慈摟入懷中,低聲飲泣。江慈想起遠在上京的師姐,也是哽咽難言。

  待二人情緒稍稍平定,崔亮笑道:「你們先說著,我去外面,新填了首詞,送給素大姐。」

  素煙拭淚,斜睨了崔亮一眼:「崔軍師之名威震天下,你現在的詞,可是千金難求。」又忙喚寶兒等人取來紙筆,她自牽著江慈進了內室。

  她轉到床後,取了數封書信出來,江慈一一細看,淚水啪然落下。素煙伸手替她拭去淚水,輕聲道:「傻孩子,別哭,霜喬現在過得很好,你也平平安安的,應該笑才是。」

  江慈只覺愧對師姐,素煙又關切問道:「小慈,霜喬信中所說那人,到底是誰?他對你好嗎?」

  江慈低下頭去,半晌方道:「很好。」又抬頭一笑:「他去平州辦事去了,讓我先回京城等他。」

  素煙「哦」了一聲,道:「那我就放心了,我就怕你和裴琰有什麼糾葛。今晚相府慶宴,我還得去登臺唱戲。」她歎了聲:「唉,真是有些厭倦了。」

  江慈勸道:「小姨,你乾脆別幹了,找個可靠的人,平平安安過日子。」

  素煙在台前坐下,凝望著銅鏡中那張尚屬嬌妍的面容,忽然一笑,輕聲道:「小慈,我若是能收手,早就收手了。」

  她有些激動,轉身握住江慈的手,道:「小慈,不管你跟的那個人是誰,你馬上離開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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