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流水迢迢 | 上頁 下頁 |
二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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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擾攘,送走了皇帝和太后,太子恨恨地看了宇文景倫一眼,「哼」地冷笑一聲:「二弟,恭喜你大婚之喜,更佩服你的好手段!」,說罷,拂袖而去。 宇文景倫笑了笑,躬身相送,接著又應付了幾輪來敬酒的賓客。大家知道他酒量極好,這位宣王素來端嚴自持,雖然待人和藹,但頗有威儀,百官對他很有幾分敬畏之心,即便今天是他大婚之喜,也不敢過分放肆。加上今天的這場風波,有些精明知機的官員已經看出,朝中局勢馬上將要有一場天翻地覆的變化,此時是萬萬不可站錯隊的,於是更著力巴結,不敢有絲毫得罪。酒過幾巡,大家便齊聲起哄,勸宣王不必客氣,良宵苦短,趕緊回去洞房花燭要緊,這裡就不須他來費心招待了。 宇文景倫順水推舟,笑著向四方拱手告罪,退入了後堂。桓國禮節本就沒有華朝繁縟,官員們自在前廳飲酒作樂,自有王府管事的照應招呼不提。 園子裡一片寂靜,這裡離前廳比較遠,前面的喧囂熱鬧都幾乎聽不到了。夜霧仍寒,風露沾衣,但空氣中已流動著一股草木的香氣,耳邊也不時地傳來不知名的鳥兒的鳴叫,這一切都讓人恍然發覺:春天,是真的來了。 宇文景倫站在洞房門口,靜默良久,方才伸手推門進去。 幾支通紅的手臂般粗細的牛油蠟燭,把洞房照得亮堂堂。婚床上鋪著鮮紅的鴛鴦戲水錦被,垂著鮮紅的錦帳,錦帳上金色的流蘇,隨著夜風在燭光中輕輕搖曳,一陣陣似有還無的清冷香氣在飄浮氤氳,宇文景倫覺得自己就像墮入了一個似真似幻的夢裡,他努力回想了一下,似乎像那天在滕家聞到的臘梅的香氣。 一個蒙著紅蓋頭的窈窕身影,靜靜地端坐在婚床上。目光觸到她身上的大紅嫁衣,宇文景倫忽覺心頭一陣刺痛,眼前掠過另一個紅色的身影。 他深深吸了幾口氣,強自鎮定一下心神,輕輕走上前去,在她面前停了一下,伸出手去,輕輕地掀開了蓋頭。 新娘低垂著頭,她的臉掩藏在鳳冠的流蘇後面,宇文景倫看不清楚她的樣子。他笑了笑,柔聲道:「剛才嚇著你了吧?是月戎國的奸細,混進妄圖刺殺父皇。唉,沒想到,大哥他竟然———」 一直垂著頭的女子,忽然抬起頭來,輕聲道:「不是太子。」 宇文景倫一怔,他終於看清了她的樣子。她雖然長得端莊秀美,卻也未算是絕色,更沒有綺絲麗那種攝人心魄的奪目的美麗,但她有一雙極清澈明亮的眼睛,如清晨草原上的露珠,又如掛在樹梢的冰淩,又好似一汪靜水深潭。當她一抬起眼睛,便湛然若神,流盼生輝,整個人便變得生動起來,似有一種叫人不敢逼視的光芒。的03afdbd66e7929b125f8597834fa83a4 宇文景倫看著她,不知為什麼,煩躁不寧的心緒忽然就寧靜了下來,但同時又感到有些自慚形穢,似乎在這樣澄澈安定的凝睇下,深埋在心底的那些肮髒污濁也無處遁形。如果說綺絲麗是火,讓人燃燒,叫人瘋狂,那麼她就是水,讓人安寧,叫人信賴。 他一時神思恍惚,勉強笑了笑,道:「你、你說什麼?」 那個女子就用那種深澈的眼神注視著他,低聲地重複道:「不是太子。」 宇文景倫一怔:「你怎麼知道?」 她搖搖頭,平靜的說:「太明顯了。誰也不會選擇這樣的時機,太笨了。太像真的了,所以反而是假的。」 宇文景倫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應對。 她靜靜地看著他,目不轉瞬,輕輕說;「是你,對不對?」 宇文景倫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答道:「你以為,我想刺殺自己的父親?!」 她搖頭,道:「不,不是皇上,是太子。你要扳掉太子。」 宇文景倫眉毛突地跳了一下,酒意似乎醒了大半,他定了定心神,冷冷地說道:「怎麼,你打算告發我嗎?」 她又搖搖頭,垂下眼簾,清亮的眼神黯了黯,低聲說:「皇上知道的,我還向誰告發?」 宇文景倫憤然:「太子,你以為他又是什麼好人嗎,他對我做的事,比這個卑鄙一百倍的都有! 「所以,我不反對你當太子。你來當太子,也不見得是壞事。只不過,」她猶豫了一下,聲音低了下去,停了一瞬,忽然又像下定決心似的,說道:「我懇請王爺在處理這件事的時候,能手下留情。月戎一事,殺孽已經太多了。王爺的手上,不要再沾鮮血了。」 宇文景倫忽然覺得心中堵得慌,在這個女子面前,他感到自己好像被剝光了,赤身露體,無所遁形。被看透的惱怒、深藏心底的傷痛、還有隱隱的,他自己也不知從何而來的的自傷自憐,全都化成一團莫名的怒火,騰地燒了起來,炙得他煩躁不已,卻又不知從何宣洩。他死死地盯著他的新娘,冷笑一聲:「怎麼,你後悔了,嫁給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兇手?」 她低下頭,絞著自己的雙手,躲避宇文景倫灼人的目光,半響,方輕輕地搖了搖頭,幽幽地歎了口氣,道:「父親說,你像一把出鞘的寶劍,鋒利,寒光逼人。可他不知道,寶劍若一味鋒芒畢露,不知收斂精華,含光入鞘,便容易折斷。」 宇文景倫冷笑:「一把會殺人的劍,是嗎?那,你為什麼還願意嫁給我?」 她忽然抬起頭,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閃亮,堅定柔和,如清波濯石,渾身竟似有光彩在流動,宇文景倫不禁呆住。 她望著丈夫英俊的蜜色的臉龐,低聲說道:「因為,你選擇了鹽巴。」 宇文景倫怔住,她微笑,繼續說道:「桓國地處內陸草原,鹽巴是百姓最最重要的生活用品,每年為了保證供應給百姓的鹽巴,朝廷都煞費苦心。為了爭奪鹽巴,邊境上發生的零星戰爭更是從來都沒有斷過。你拿起了地圖,說明你有爭霸天下的大志,是個雄才大略的英主。但你最終還是選擇了鹽巴,這證明你不僅有雄心壯志,更有仁愛之心。民為一國之根本,就像鹽巴,雖然看起來不值錢,卻是萬萬缺少不得。英主固然難得,但勇而仁,智而義的君主,就更為難得。這是桓國百姓之福,也是我的福氣,有仁慈之心的男子,難道不是值得我託付終身的良人嗎?現在,你所缺的只是一把劍鞘。或許,上天讓我嫁給你,就是讓我來管住你,督促你,讓你不要浪費份他賦。我、我又怎能違抗天命呢,又怎能、怎能違背自己、自己的心呢————」說到最後幾句,她已羞得滿臉通紅,聲音越來越低,幾不可聞。 宇文景倫低下頭,久久地說不出話來。洞房裡寂然無聲,他只聽見自己急促粗重的呼吸聲,還有錦帳上掛鉤被風吹起,互相撞擊發出的輕響。一刹那,他似乎想起了很多往事,久遠的和不久遠的,但又似乎,什麼也沒想。他只覺得胸中似有什麼在不斷地湧動,一股熱熱的東西漸漸地沖上了他的鼻子和眼睛,心中說不出的既感激又難受。 過了好久,他才抬起頭來,注視著他的新娘,臉上漸漸露出笑容,真正的,發自內心的笑。 「滕綺,」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以後,就請你來當我的劍鞘,好嗎?」 九八、於無聲處 裴琰打馬而奔,安潞等人在後追趕,見他去的方向正是隔離疫症病人的莊園,急切下趕了上來:「侯爺!去不得!」 裴琰不理,仍舊策馬前馳,安潞大急,攔在了他的馬前,其餘長風衛也紛紛趕上,齊齊跪落:「侯爺三思!請侯爺保重!」 裴琰被迫勒住駿馬,雙唇緊抿,安潞勸道:「侯爺,患症的百姓和弟兄雖可憐,但您是主帥,身系全軍安危,不能冒一絲風險的。」 「是啊,侯爺,崔軍師會尋出良方,弟兄們會得救的,請侯爺為全軍弟兄保重!」竇子謀道。 其餘長風衛也都紛紛勸道:「請侯爺保重!」 山風拂面,裴琰腦中漸轉清醒。他遙望山腳下的莊園,默然良久,終狠下心,勒轉馬頭,往軍營馳去。 崔亮與淩軍醫、陳大夫等人由莊內出來,除下頭罩,俱面色沉重。淩軍醫回頭看了看大門,歎道:「『雩草』預防有效,可治療不起作用,白浪費了我們幾日時間。」 崔亮沉吟片刻,道:「看來得另尋藥方。」 淩軍醫等人點頭,又都走向莊園旁眾大夫集中居住的小屋。 崔亮想起江慈病重的樣子,心中難過,恨不得即時找出對症良方。他努力想著醫書上記載的藥方,在莊前來回踱步,一抬頭,見一個白色身影立于莊前的柳樹下,心中一動,走上前道:「衛大人怎麼來了?這裡危險得很。」 衛昭手負身後,看向莊內,淡淡道:「河西疫症流行,我身負察聽之職,過來問問情況,好向朝廷稟報。」 「那是自然。」崔亮道:「大人放心,疫情已得到控制,只是莊內患病之人,尚未有治療良方。我和諸位大夫定會竭盡全力,尋出對症之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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