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流水迢迢 | 上頁 下頁
一九六


  裴琰出城之日,崔亮擔心江慈染上疫症,勸她隨裴琰移居軍營,江慈微笑不應。裴琰看了她一眼,彈出一塊石子,正中她穴道,又命人將她塞入馬車,移到青茅穀軍營之中。

  淩軍醫也勸崔亮以軍情為重,隨裴琰離開,崔亮只是搖頭。裴琰本欲將他強行帶走,見崔亮面上堅毅之色,無奈下,只得叮囑他多加小心。

  江慈知河西府已被封鎖,縱在心中有些埋怨裴琰,卻也知他這是無可奈何之舉,畢竟兩軍對峙期間,如果瘟疫在軍內散開,後果不堪設想,他是主帥,不能有絲毫危險,也不能讓士兵們陷入危險之中。她只得收起憂思,呆在軍營裡,又記掛著崔亮和淩軍醫等人,怏怏不樂。

  她按崔亮先前囑咐,每日早晚熬好兩道艾草水,發給士兵們飲用,又讓士兵取青茅谷兩側山峰上的山泉水煮飯燒茶,軍營之中,倒也未見疫症出現。

  天氣越來越炎熱,黃昏時分,明霞滿天,山谷之中,猶有熱氣蒸騰。

  見各營士兵取去艾草水,江慈覺有些困倦,頭也有點疼,她打了個呵欠,提著藥罐,走入裴琰居住的軍帳。

  裴琰與衛昭正在商議要事,二人接過艾草水,均一飲而盡。江慈向二人一笑,轉身走到帳門口,低咳了幾聲。她覺喉間越來越難受,急奔出幾步,控制不住,低頭嘔吐。

  裴琰與衛昭聽到帳外嘔吐之聲,同時面色一變,閃身出帳。江慈低頭間已看清自己的嘔吐之物呈一種青灰色,刹那間,心頭涼如寒冰,她聽到腳步聲,猛然轉身,厲喝道:「別過來!」

  裴琰與衛昭腳步頓住,江慈慢慢挽起左袖,看清肘彎間隱隱有數處青斑,面上血色褪盡,身形搖晃。

  衛昭倒吸了口涼氣,裴琰也眉頭緊擰。

  江慈慢慢清醒,抬眼見裴琰與衛昭俱是愣愣地望著自己,淒然一笑,緩緩後退兩步,顫抖著道:「相爺,請為我備匹馬,我自去莊園。」

  裴琰望著江慈慘白的面容,說不出一個字來。衛昭踏前兩步,又停住。

  江慈再向二人笑了笑,笑容中滿是絕望之意,話語卻極淡:「相爺,快讓人將我住的帳篷和用過的物事給燒了,還有,這嘔吐之物,需得深埋。」

  見裴琰眉頭緊蹙,雙唇緊閉,仍不發話,江慈轉身,走向遠處拴著的數匹戰馬。

  落霞漸由明紅色轉為一種陰淡的灰紅,裴琰與衛昭望著江慈的身影,俱各踏前幾步。但江慈急急解下韁繩,閃身上馬,也不回頭,猛抽身下駿馬,消失在山谷盡頭。

  最後一縷霞光斂去,衛昭猛然轉身,大步走入帳內。

  裴琰呆立在軍帳前,天色,漸轉全黑,安潞走到裴琰身邊,小心翼翼喚道:「侯爺!」

  「傳信給子明。」裴琰話語滯澀難當:「請他無-論-如-何,尋出對症良方。」

  江慈打馬狂奔,淚水止不住地湧出,流過面頰,淌入頸中。也好,就這樣去了,歸於山野間,再也不用,看這俗世種種――

  疾馳間,呼嘯過耳的風,忽讓江慈想起虎跳灘索橋上的生死關頭。她勒住駿馬,回頭望向茫茫夜色,猛然伸手,狠狠地抹去淚水。

  她在莊園前勒韁下馬,崔亮正與淩軍醫及幾名大夫從莊內出來,崔亮取下頭罩,籲出一口長氣,道:「還得再觀察幾天,才能確定是不是這個原因。」

  淩軍醫也除去頭罩,點頭道:「如果真是這個原因,那就好辦了,疫情當可控制,可這些人如何治療,是個大問題。眼下還得運來大批『雩草』才能預防疫症。」

  「我馬上傳信給相爺,請他派人緊急調藥過來。」崔亮轉身,見江慈執韁立于莊前樹下,吃了一驚:「小慈,你怎麼來了?!」

  見他欲走近,江慈忙退後了幾步。

  崔亮的心漸漸下沉,江慈心中傷痛,卻竭力控制著輕聲道:「崔大哥,讓人開門,放我進去。」

  淩軍醫忍不住驚呼,江慈慢慢走向莊門,又回轉身道:「崔大哥,你若要試藥試針,儘管在我身上試吧。」

  莊門「吱呀」開啟,又「嘎嘎」合上,崔亮木立於夜風中,忽然低頭,鼻息漸重。

  淩軍醫極為喜愛江慈,也是傷痛難言,見崔亮難過,上前道:「軍師――」

  崔亮抬頭,平靜道:「我再去看先師留下的醫書,淩軍醫,各位大夫,勞煩你們繼續試藥。」

  「正尋對症之方,預防之湯藥需要大量『雩草』,請相爺即派人急調。慈精神尚佳,可護理染疫之人。」

  「『雩草』預防效果良好,已發給城中居民服用,請命軍中煎湯服用。亮當竭盡所能,尋出對症治療之方。慈病情漸重。」

  「城中疫情有所控制,如再過數日,無新發病者出現,疫情當可止住。但仍未尋出對症良方,今日又死十一人。慈時昏時醒。」

  裴琰緊攥著手中的信箋,面沉似水,安潞進帳,欲請示什麼,又退了出去。

  「什麼事?!」裴琰厲聲道。

  安潞忙又進來,道:「甯將軍派人送了幾名俘虜過來。」

  「先放著,明日再審。」裴琰冷冷道。再坐片刻,他猛然起身,大步走出帳外,搶過一名長風衛手中馬繩,打馬南奔。安潞等人急忙跟了上去。

  衛昭緩步入帳,拾起地上信箋,目光凝在了最後五個字上。

  番外:恰長風少年

  南安府的春天很美,可我聽人說,北郊寶林山的春天更美。

  但是,我卻不敢上寶林山,因為那裡有個長風山莊。那山莊的主人,據說曾經做過武林盟主,聽說還有個人,做過赫赫有名、指揮千軍萬馬的震北侯。

  而我,只是一個沒有父母、守著三間爛瓦屋、靠左鄰右舍施捨米粥活下來的孤兒。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姓什麼,我老媽去年蹬腿之前一直叫我「狗蛋」,所以大家都叫我「狗蛋」。

  隔壁家的許雋不同,這小子仗著他老子是震北侯軍中出來的,去年曾經跟他老子上過一次寶林山,回來吹牛吹到現在。雖然我每次打架能打過他,但吹牛是吹不過的,儘管他老子當年在震北軍中只是個伙夫。

  於是,我很想上一次寶林山,看一看那個傳說中的長風山莊。

  那一年的春天,南安府死了很多人,聽說他們都得了一種可怕的瘟病。當許雋他老子也死於瘟病,他也成了孤兒。

  城裡到處都是死人,我和許雋只能將他老子用板車拖到城外的小茅山去埋掉。我在前面拖,他在後面推,可我們力氣小,還沒到小茅山,就累得走不動,板車也翻了。

  許雋只知道哭,我狠狠地罵了他幾句,可我也沒力氣了,沒辦法將他老子的屍體拖回到板車上。

  這時,一輛很好看的馬車在我們面前停了下來,車內傳來很好聽的聲音,讓我以為是天上的仙女在唱歌。然後,有人幫我們埋了許雋他老子,然後,我和許雋就跟著那幾個人一直往北走。他們把我們帶到一個很大的莊子,裡面有很多和我們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子。然後,他們告訴我們,從這天起,我們是長風山莊的人。

  許雋頓時不哭了,可他臉上還有鼻涕,被站在旁邊的一個個頭比我還大的小子笑了幾句。我當然是不服氣的,這小子也不經打,被我幾拳便揍倒在地上。

  有人來幫那小子,許雋又來幫我,這一架打得十分痛快。直到有幾個大人來將我們分開,然後我又聽到了那個象仙女般的聲音。當我抬起頭,便真的看到一個仙女站在了我的面前。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只知道笑:「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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