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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燕霜喬見他進來,微笑著站起,柔聲道:「父親傷勢剛好,得多歇著,別太勞累了。」又給他斟上茶來。

  易寒望著她靈秀的身影,溫婉的神情,一陣恍惚,恍若又見到那靜婉女子,向自己柔柔而笑。

  燕霜喬取過洗淨的青色長袍,易寒換上,聞到一股淡淡的皂莢香,訝道:「哪來的皂莢?」

  燕霜喬面頰微紅,低聲道:「明飛在一處田邊找到的,他知我、知我素愛潔淨,便摘了回來。」

  易寒自與女兒重逢以來,她始終心有芥蒂,對他不冷不熱,直至他戰場受傷,她日夜侍奉湯藥,又親理衣物,父女二人話語漸多,隔閡與怨恨悄然淡去。而這些時日來,燕霜喬用心侍奉,易寒心中深為感動,更是愧疚不已,現下見她終身有托,實是欣喜,更恨不得將天下間所有珍寶尋來,讓她開顏一笑,方能彌補這二十多年來的愧疚與自責。

  念及此,他心中一動,微笑道:「霜喬,你是不是很想找回你師妹?」

  燕霜喬大喜抬頭:「父親!」

  易寒站起,道:「你放心,我便去求滕先生,讓他幫我這個忙,若是你師妹還在裴琰手中,定要想法子讓你和師妹重逢。」

  天氣炎熱,有一部分傷兵傷勢出現反復,傷口也有潰爛跡象。崔亮過來看了一番,又親到山丘與田野間尋來一味草藥,試著給傷兵敷上,見有好轉,江慈便與小天等人,頂著炎炎烈日,大量採擷這種草藥。

  直至申時,她方背著一大竹簍草藥回轉軍營,長風衛周密正在醫帳等她,見她進來,上前接過竹簍,笑道:「侯爺讓你過去一趟。」

  江慈將草藥攤開,道:「我等會再過去。」

  淩軍醫抬頭道:「小江,你就過去吧,周密等了你很久了,侯爺只怕是有要緊事情找你。」

  江慈一愣,匆匆趕到中軍大帳。裴琰正與衛昭說話,見她進來,二人起身,裴琰笑道:「明日,就有勞三郎了。」

  衛昭微微欠身,淡然道:「少君放心,我定會護得子明周全。」說著看了江慈一眼,輕步出帳。

  裴琰回轉椅中坐下,握起羊毫筆,在紙上疾書。江慈不便退去,索性輕輕走至案前,替他磨墨。

  裴琰面色凝重,筆下所寫卻十分零亂,似詩似令,江慈知定是密信,也懶得去看。她在野外采藥多時,全身大汗,忍不住用衣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

  裴琰看了她一眼,從袖中掏出一塊絲巾遞來,江慈接過,道:「多謝相爺。」

  裴琰慢慢放下手中之筆,待紙上墨幹,又慢悠悠折好。他右手手指在案上輕敲,終轉過身,低頭望著江慈。

  江慈微微退後一步,裴琰仍是緊盯著她。江慈有些不安,喚道:「相爺。」

  裴琰望著她被夏日驕陽曬得有些紅彤彤的面容,緩緩開口:「小慈。」

  「嗯。」

  「你,想不想見你師姐?」

  九五、橋頭相會

  江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卻也不問,只用徵詢的目光望著裴琰。

  裴琰微微一笑,道:「你師姐在桓軍軍中,明日辰時,她會隨她父親上鎮波橋,要你去與她見上一面。」

  江慈見裴琰神情語氣不象作偽,大喜下盈盈而笑:「真的?!」

  裴琰目光在她面上停留良久,輕聲道:「小慈。」

  江慈覺他有些怪異,下意識往後退了一小步。裴琰稍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當日為求挾制易寒、強押燕霜喬之事講述出來。

  江慈默默聽裴琰講罷,心中一陣酸楚,原來師姐竟是――

  帳內靜默無聲,裴琰望著江慈,面露微笑。江慈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再過片刻,直視裴琰,平靜道:「多謝相爺,允我去與師姐相見。」

  裴琰輕敲著案幾,道:「你明日,勸一下你師姐,讓她和明飛一起回來。」又和聲道:「你和你師姐說,只要明飛肯回來,我既往不咎。你和你師姐,都可以留在我軍中。」

  江慈並不答話,向他行了一禮,退出大帳。

  裴琰目送她的背影,笑容慢慢斂去,又陷入沉思之中。良久,喚道:「安澄!」

  帳外的長風衛遲疑了一下:「——侯爺。」

  裴琰愣了一下:「哦,是安潞,你進來一下。」

  安潞入帳,裴琰問道:「當日我讓安澄查明飛的底細,後來一直沒有回稟,你可知此事?」

  安潞忙道:「屬下知道,安大哥是命朱定去查的此事,朱定回報說未查出什麼來,安大哥讓他繼續查,原想著查出什麼再報給侯爺的。」

  裴琰點了點頭:「安澄不在了,以後暗衛的事情由你負責。其餘的,你暫時先理著,到時交給童敏。」

  安潞忙單膝下跪:「屬下遵命!」

  江慈心緒難平,回到醫帳,忙到入夜時分,方才回帳。

  「小慈。」崔亮在帳外喚道。

  江慈忙奔了出去:「崔大哥。」

  營地旁的田野散發著陣陣草香,蛙鳴聲此起彼伏,如果不是身後接天營帳和滿營燈火,江慈恍若回到了遙遠的鄧家寨。

  崔亮轉過身,望著江慈:「小慈。」

  「嗯。」

  「你明天,隨你師姐走吧。」

  江慈微笑著搖了搖頭。

  崔亮低歎一聲,伸手替她理了理軍帽,道:「小慈,我知道你很想學醫救人,但這裡真的不是你呆的地方。」他頓了頓,道:「小慈,我把你當自己的親妹子一般,想你平平安安,嫁一個忠厚老實之人,而不是――」

  江慈面頰微紅:「崔大哥,我――」

  夜間的風吹得草叢起伏悠蕩,江慈扯下一根青草,在指間纏繞,崔亮望著她的側面,語調溫存:「小慈,你心裡,可是有了人?」

  江慈一驚,指間青草猛然斷開。她不敢看向崔亮,垂下頭去。

  「小慈。」崔亮的聲音低沉中帶著幾分嚴肅:「我不管你心中的這個人是誰,但他們都絕非你的良配。你不管和誰在一起,都要面對許多艱難困苦,甚至會有生命危險,你千萬不要陷入這泥淖之中。明日,你還是隨你師姐離開戰場,等過一段時間,你自然會忘掉他,再找個本分老實的人,過平平安安的日子。」

  江慈微微搖了搖頭,面頰更紅。

  「小慈,你就聽崔大哥這回勸。」

  遠處哨鬥上,火光閃了三下,崔亮站起身:「我得去橋頭,小慈,你今晚好好想想吧。」

  天上星羅棋佈,夜風徐徐而過。

  江慈默默在田野間走著,夜色下,隱約可見原野上盛開著一叢叢的野花。白色的小花在風中飄搖,柔弱的莖仿似就要被風折斷,卻又一次次倔強地挺立,在風中散發著濃郁的芳香。

  江慈彎下腰,輕輕觸摸著那嬌嫩的花瓣,低低道:「怎麼辦?」

  一陣風吹來,野花被吹得瑟瑟搖晃,江慈直起身,默立良久,又轉身走向軍營。

  衛昭帳中,仍透著暗黃色的燭火,宗晟也仍在帳前值守。江慈立於黑暗之中,遙望著帳內那個隱約的身影,直至他帳內燈火熄滅,方轉過身去。

  夏日麗陽早早衝破雲層,辰時初,河西平原上,陽光耀目,熱意蒸騰。

  兩軍雖有約定,辰時初停戰,主力均撤離鎮波橋頭,但裴琰與崔亮商議後,為防桓軍突襲,仍作出了部署,一旦橋上有變,長風騎仍能迅速應戰,不讓桓軍攻過河西渠。

  一切部署妥當,崔亮向裴琰一揖。裴琰點了點頭,又與衛昭相視一笑,目光掠過旁邊的江慈,在她面上停留了一瞬,微微地向她點了點頭,眼光中隱隱帶著笑意。

  三人轉身而去,裴琰負手立於中軍大帳前,目送三人往鎮波橋頭走去,雙眸微微眯起。

  寧劍瑜看了看他的神色,忍不住道:「侯爺,您就真的放心――」

  裴琰微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劍瑜,你與子明也有一段日子的相處,應當明白他的品性。于這國家危急、百姓蒙難的時刻,他是絕不會甩手而去的。」

  甯劍瑜點頭,陽光投射在他的身上,他的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侯爺識人極准,子明此去,若是能將那人說動,咱們這仗可就好打多了,即使不能說動他離去,好歹也讓宇文景倫這小子心裡多根刺!」

  裴琰大笑,拍了拍寧劍瑜的肩:「那小子也是咱們心頭一根刺,這回,非得好好把他拔去不可!」

  寧劍瑜喜道:「侯爺打算什麼時候反攻?」

  江慈跟在崔亮身後,眼光偶爾望向衛昭,又迅速移了開去。

  衛昭緩步而行,忽然嘴唇微動:「你走吧。」

  江慈聽得清楚,見崔亮並無反應,知衛昭正用「束音成線」向自己說話,心頭一顫,偏過頭去。

  衛昭清冷的聲音仍傳入她的耳中:「你隨你師姐走,不要再留在這裡,這裡不是你呆的地方。」

  江慈轉頭望著他,嘴張了張,又合上,眼中卻有了一層霧氣。衛昭望瞭望她,眼中似有一絲悲傷,終直視前方,舒緩而行,未再說話。

  崔亮一襲藍衫,笑容閒適,轉頭向衛昭道:「有勞衛大人了。」

  「崔解元客氣。」衛昭淡淡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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