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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崔亮再想了想,急促道:「小慈,當日在寶璃塔,你被點暈後,只怕相爺想殺你滅口,被蕭教主攔了下來。所以相爺才留你一命,覺你還有利用價值,說不定可以要挾蕭教主,又為了要向我有所交待。也許正因為這樣,蕭教主才會派了人隨身保護你,怕的就是相爺對你不利。」

  江慈多日來隱約的猜測經崔亮證實,反倒平靜下來,她將積鬱胸中多時的話語悉數傾吐,漸感輕鬆,微微一笑,淡然道:「不管相爺是要利用我也好,還是真心不想殺我了,反正,我已無性命之憂,我――」

  崔亮卻緊盯著她,話語漸轉嚴厲:「小慈,你若是還喚我一聲崔大哥,你今天就聽我的,快快離開這裡!」他一把將江慈拉起,拉至馬前,厲聲道:「上馬!」

  江慈從未見崔亮這般語氣和自己說過話,感動無言,默默上馬。崔亮仰望著她,輕聲道:「小慈,保重!」運力在馬臀上一拍,駿馬長嘶一聲,揚蹄而去。

  夜色中,江慈回頭,大聲喚道:「崔大哥,您多保重!」

  夜風徐徐,拂過原野。

  崔亮立於原地,見那一人一騎消失在夜色之中,聽那蹄聲漸漸遠去,低歎一聲:「小慈,你多保重!」

  他默立良久,悵然轉身,卻也放下心頭大石,躍上駿馬,勁叱一聲,馬蹄翻飛,回轉軍營。

  他微笑著走向中軍大帳,安潞迎了上來:「軍師,侯爺不在。」

  崔亮微笑道:「相爺有傷,你們也不勸著點。」

  安潞歎道:「安大哥下葬,侯爺傷心,誰敢多言?他讓我們先回,一個人守在墳前,後來弟兄們再去找他,不見人影,不知去哪裡了。甯將軍說侯爺可能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崔亮點頭道:「也是,相爺胸中積郁難解,一個人靜靜有好處。」

  他轉到中軍大帳後面,將先前那名昏迷的哨兵悄悄拖入自己的帳中。又掛念著河西渠邊的防務,轉身向橋頭走去。剛走幾步,遙見江慈先前居住的小帳似有燭光,他輕「咦」一聲,默然片刻,拂了拂衣襟,走過去,輕輕撩開帳簾。

  燭光下,裴琰倏然回頭,面上閃過失望之色,轉而微笑道:「子明回來得倒快。」

  崔亮也是微笑,走入帳中,環顧一下帳內,淡淡道:「小慈走了,還真有些捨不得。」

  裴琰左肩傷口一陣疼痛,卻仍微笑道:「子明送小慈走,怎麼不和我說一聲,我好送送她,畢竟在一起這麼久,也有些捨不得。」

  崔亮歎了口氣:「唉,她肩傷好了這麼久,本來早就要送她走的,我怕她有閃失,所以才拖到現在。本來要去向相爺辭行,小慈知道今天安澄下葬,說怕打擾相爺,讓我代她向相爺告罪。」

  裴琰勉強一笑:「何罪之有?我本來就答應子明,待她傷好,要送她回去的。」

  崔亮笑道:「是啊,我也說讓相爺派人送她回去,可小慈說現在前線缺人手,就不勞煩相爺了。」

  裴琰慢慢道:「她怎麼這麼客氣。」

  崔亮「啊」了聲,道:「相爺,您還是早些歇著吧,我得到前面去。怕桓軍玩新花樣。」

  「有勞子明瞭。」裴琰笑容有些許僵硬。

  崔亮一笑,出帳而去。

  裴琰默立帳中,目光掠過地上的草席,慢慢俯身,拾起那本《素問》。書頁已被翻得有些折皺,他一頁一頁地翻著《素問》,氣血上湧,低咳數聲。

  九二、點滴在心

  巍巍京城,九闕皇宮。

  延暉殿中,關於「攤丁法」的爭議已進行了大半日。莊王的後背早已濕了一大塊,覺得自己就是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

  自「攤丁法」實施以來,遭到世家及各名門望族的強烈抵制。雖然國難當頭,這些貴族世家們不便明著反對,但也是絕不願乖乖配合的。各戶田產數、人丁奴僕數遲遲統計不出,該繳上來的銀子一分不見,他這個負責的王爺急得焦頭爛額,心裡還掛念著遠在河西、面臨戰火威脅的舅族,一個月下來,瘦了一大圈。

  殿內仍在推諉爭吵,皇帝的面容早已沉得如殿外的暮色,內侍們在點燃巨燭時,手都有些戰戰兢兢。

  太子抬頭看了看皇帝的面色,滿面憂切,靜王平靜地站於一邊,並不多話,董學士和上個月返京入內閣的震北侯裴子放也都保持著沉默。

  此次殿會是大朝會,因為要落實「攤丁法」,京城凡五品以上官員、王公貴族都需參加,包括很多閒散的貴族王侯。各人為了少繳稅銀,絞盡腦汁逃避推諉,到後來為了相互攻擊對方,又扯出許多見不得光的醜事,皇帝坐在寶座上,手都隱隱有些顫抖。

  九重宮門處,傳來三聲急促的銅鐘聲。殿內諸人齊齊驚悚抬頭,未說完的,話也堵在了喉間。再過片刻,鈴聲由遠而近,不多時便到了殿外的白玉石臺階處。

  薑遠帶著兩人奔入殿內,那二人撲倒於地。陶內侍早奔下臺階,從一人手中拿過軍情急報,又急速奔上鑾台,奉給皇帝。

  皇帝自銅鐘響起時便已有了心理準備,但打開軍情急報低頭細看,那上面的黑字還是讓他眼前眩暈,體內真氣不受控制亂竄,一股腥甜湧至喉頭,他顫抖著運氣,壓了又壓,終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軟軟地倒在了寶座上。

  他手中的軍情急報,「啪」的一聲,掉落在織滿「九龍圖」的錦氈上。

  殿內頓時亂作一團,還是董學士和裴子放反應迅捷,二人同時將太子和靜王一推,太子、靜王踉蹌著奔上鑾台,將皇帝扶起:「父皇!」

  董學士、裴子放、陶行德隨後而上,太子慌不迭叫道:「傳太醫!」

  莊王早已面色蒼白,一片混亂中,他緩緩走上鑾台,拾起軍情急報,視線掃過,面上血色終於褪盡,雙足一軟,跌坐在錦氈上。

  由於皇帝是習武之身,眾臣恐其是「走火入魔」,不敢挪動。直至太醫趕到,扎針護住心脈後,方小心翼翼將龍體抬至內閣。

  此時,皇帝早已雙目緊閉,面上如籠了一層黑霧,氣息若有若無。董學士和裴子放等人一面命太醫繼續施針用藥,一面命薑遠迅速關閉宮門,所有文武百官均需留在大殿內,不得隨意走動,不得交談。

  首正張太醫率著一大群太醫圍在皇帝身邊,額頭汗珠涔涔而下,太子急得在旁大聲呵斥,董學士將其請了出去。

  不多時,二人又進來,太子稍稍恢復鎮定,張太醫過來:「太子。」

  太子見他欲言又止,急道:「快說!」

  陶行德也將莊王扶了過來,張太醫看了一下閣內,董學士便命其餘太醫退了出去,閣內僅留太子、莊王、靜王、董學士、裴子放及陶行德等人。

  董學士鎮定道:「張太醫就直說吧。」

  「是。」張太醫不自禁地抹了把汗,道:「聖上急怒攻心,岔了真氣,所以暈了過去。但最要緊的不是這個,而是――」

  莊王上去踹了他一腳:「是什麼?!快說!」

  「是,是――」張太醫終道:「是聖上以往所服丹藥,火毒寒毒太重,夾在一起,日積月累,只怕――」

  「只怕怎樣?!」靜王厲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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