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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衛昭凝望著帳門,唇邊漸露一抹笑意,良久,視線自帳門收回,掃過那份密報,笑容又慢慢消失。

  他慢慢拿起密報,在手中頓了頓,喚道:「宗晟!」

  夕陽殘照,鋪在河西渠上,反射著灼灼波光。

  田野間的荒草,也被晚霞鋪上了一層金色,暮風吹來,野草起伏,衣袂蕭蕭,平添幾分蒼涼。

  長風衛們均著甲胄戰袍,扶刀持劍,面容肅穆中皆透著沉痛與傷感。裴琰身形挺直,立於土坑前,面無表情,只是手中的血衣灼得他渾身發燙,痛悔難言。

  甯劍瑜與陳安,一左一右,立於他身後,眼見黑色棺木抬來,齊齊上前扶住靈柩。

  悲壯的銅號聲響起,十六名長風衛將靈柩緩緩沉入土坑。靈柩入土,震動了一下,裴琰悚然一驚,大步向前,單膝跪落在黃土之中。

  甲胄擦響,長風衛們齊齊跪落,低下頭去。

  遠處,不知是誰,吹響了一曲竹笛,是南安府的民謠《遊子吟》。長風衛們多為南安府人氏,聽著這曲熟悉的民謠,想著曾朝夕相處的人不能再返故鄉,埋骨戰場,俱各悲痛難言,終有人輕聲嗚咽。

  裴琰難抑心中痛楚,血氣上湧,低咳數聲,寧劍瑜過來將他扶住。裴琰微微搖了搖頭,寧劍瑜默默退開數步。

  裴琰緩慢撒手,血衣在空中卷舞了一下,落於棺木之上。他猛然閉上雙眼,平靜道:「合土吧。」

  笛聲頓了頓,再起時,黃土「唦唦」,落向棺木。

  夕陽漸落,飛鳥在原野間掠過一道翼影,瞬間即逝。

  江慈回帳睡了一會,待恢復了一點精神,便又到醫帳忙碌開來。

  田策帶著退下來的三萬人死傷慘重,若非安澄率那萬人抵死擋住桓軍,便要全軍覆沒。傷員擠滿了各個醫帳,江慈忙得團團轉。

  直至黃昏,江慈仍在給傷兵們換藥,崔亮忽在醫帳門口喚道:「江慈!」

  江慈應了一聲,手中仍在忙著。崔亮再喚聲,淩軍醫抬頭道:「你去吧,崔軍師肯定有要緊事。」

  江慈將手中紗布交給小天,鑽出帳外:「崔大哥,什麼事?」

  崔亮微笑道:「相爺找你有事,你隨我來。」

  江慈一愣,崔亮已轉身,她忙跟上。二人走入中軍大帳,見帳內空無一人,江慈轉頭看著崔亮,崔亮卻微微一笑,並不說話。過得一陣,一名約十六七歲的哨兵進來,行禮道:「軍師!」

  崔亮和聲道:「有沒有發現異常?」

  「報告軍師,暫時沒有。」

  「嗯。辛苦了。」崔亮指了指一邊:「喝口水吧,瞧你滿頭大汗。」

  哨兵受寵若驚,這幾日,長風騎在這位年輕軍師的統一調兵指揮下,方挫敗桓軍一次又一次的攻擊,而他層出不窮的防守手段也讓長風騎大開眼界,個個心中對他敬慕無比,軍師有命,自當遵從,握起茶杯「咕咚」灌下去,放下茶杯便倒在了地上。

  江慈看得更加迷糊,崔亮卻迅速除下哨兵的衣服,遞給江慈。江慈這才想到這名哨兵的身形和自己差不多,雖不明崔亮用意,卻也急忙穿上。

  崔亮將她軍帽壓低,在她耳邊低聲道:「你到我帳中等我。」

  崔亮再大聲道:「你把這個送到我帳中去。」又學著先前那哨兵的聲音含混應了聲「是!」。

  江慈抱著一大堆弓箭掩住面容,走出中軍大帳,鎮定地走入不遠處崔亮的軍帳。

  不多時,崔亮過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掀開帳後一角,帶著江慈鑽進了緊挨著的陳安的帳篷。

  崔亮再帶著江慈從陳安帳篷後鑽出去,迅速穿過軍營,到達一處灌木林邊。

  他到灌木林後牽出兩匹馬,將馬韁交給江慈,江慈愣愣上馬,隨著崔亮向南疾馳。

  夕陽逐漸落下,江慈隨著崔亮一路向南,當夜色籠罩四野,崔亮在一處樹林邊勒住駿馬,躍下馬鞍。

  江慈跳下馬,崔亮從腰間取下一個小布囊,遞給江慈:「小慈,這裡面是一些銀子,你拿上,騎著馬,快走吧。」

  江慈「啊」了聲,不知崔亮是何用意。崔亮心中暗歎,和聲道:「小慈,今天安澄下葬,相爺和長風衛都去參加葬禮,沒人監視你,咱們方才那般行事,已經無人跟蹤了。這是唯一逃走的機會,你快走吧!」

  江慈沉默,崔亮替她理了理軍帽:「你找個地方換了衣服,然後一直往南走,不要入京城,也千萬不要回鄧家寨,再將這匹軍馬給放了,先找個地方躲一段時間。」

  江慈仰起頭,望著崔亮明亮的眼神,囁嚅道:「崔大哥,我不走,我還得替傷兵們――」

  「傻姑娘,這軍營不是你呆的地方。」崔亮歎道:「我當日一力要求將你帶上戰場,就是怕你在相府遭人暗算,我只有將你帶在身邊,再找機會放你走,現在是唯一的機會,你快走吧。」

  江慈依然沉默,沒有挪動腳步。崔亮一急,道:「小慈,寶林山每年三月,並無『彩鈴花』盛開!」

  江慈想了片刻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倏然抬頭。崔亮又道:「小慈,我來問你,你的肩傷,沒回相府之前,一直服的便是我開的藥方,是不是?」

  江慈張口結舌,崔亮拍了拍她的頭頂,歎道:「你放心吧,衛大人的真實身份,我雖猜到,但絕不會說出去的。」

  「崔大哥,你――」

  崔亮索性在樹林邊的草地上坐下,拍了拍身邊,江慈默默坐落。

  崔亮眯眼望著夜色:「小慈,當日在相府,我曾利用過你,是我崔亮不對。現如今,你又知曉了相爺和蕭教主暗中進行的一切,性命堪憂。相爺雖顧忌于我,暫時沒有取你性命,但我實不敢保證,他或是蕭教主將來不會將你殺了滅口。我只有找到這個機會,放你――」

  江慈低垂著頭,低聲道:「崔大哥,謝謝你。不過,你放心,他們不會殺我的。」

  「不,小慈,現在相爺是顧著我,無法對你下手。他雖答應過我,待你傷好便放你回去,可我怕他當面放人,背地卻派人殺你。我終有一天要離開這裡,你也不可能一輩子跟著我,我實是怕――」

  江慈仍是搖了搖頭,輕聲道:「不會的。」

  「小慈,相爺這個人,我十分瞭解。他心硬如鐵,絕不會有憐香惜玉之舉,你若是他大業得成的威脅,他必會除去你。更不用說,還有一個心狠手辣的蕭教主。你還是走吧,不要再攪在這汪渾水之中了。」崔亮轉頭望著江慈。

  江慈還是不動,崔亮無奈,道:「要不這樣,你和崔大哥說說,去年離開京城後,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再幫你想想,要不要離開?」

  江慈心中翻江倒海,大半年來的委屈、隱忍、痛楚、彷徨齊齊湧上,只覺眼前這人如同自己的親兄長一般,他的身影便如替自己遮擋風雨的一座大山,終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崔亮知她積鬱良久,待她哭得一陣,運力拍上她的背部,江慈張嘴吐出一口鮮血,劇烈喘息後,心頭忽然輕鬆了許多。

  崔亮更是難過,輕拍著她的背心,柔聲道:「說吧,和崔大哥說說,說出來,你就心裡舒服了。」

  江慈眼中含淚,點了點頭,自長風山莊初遇衛昭,一路講來,直講到牛鼻山諸事,只是略去了草廬那噩夢般的一夜。

  崔亮默默聽著,眼中憐惜之意愈發濃烈。良久,歎息一聲:「小慈,你真是受苦了。」

  江慈哽咽無言,崔亮仰望蒼穹,歎道:「我在平州時,也聽聞過月落諸事,未料到,他們竟是這般境地,難怪蕭教主會以稚童之身――」

  江慈低低道:「崔大哥,三爺現在和相爺聯手行事,你既知曉,千萬別露出破綻,他們可能不會殺我,但我怕他們對你――」

  崔亮微笑道:「我自有保命之法。再說,你崔大哥沒那麼笨,不會讓他們看出來的,你看,我早已猜到衛大人真實身份,不也藏得好好的。倒是你,唉,我現在也相信,蕭教主不會殺你,但相爺他――」

  江慈猶豫了一下,輕聲道:「相爺應該不會殺我了,若是要殺,也不用等到現在才下手。」

  崔亮再將江慈所述諸事在腦中細想了一遍,皺眉道:「小慈,只怕,相爺對你起了殺心,後來又不知是何緣故,擱置下來。」

  江慈愕然抬頭。崔亮托住下巴,沉吟道:「你想得對,蕭教主既不忍心見你跌倒,自不會殺你,他派人是保護於你。可是,他為什麼要保護你呢?他既已將你交還給相爺,便已與他無關,你又和其他人無怨無仇,除非――」

  江慈唇邊露出苦笑,慢慢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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