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流水迢迢 | 上頁 下頁
一〇一


  淡雪聽了更是放聲大哭,哭泣聲悲痛深切,江慈被這哭聲所感,也忍不住抹了把淚,良久方喃喃道:「當孌童,就真是這麼可怕嗎?」

  冷哼聲傳來,院中臘梅上的積雪簌簌掉落,淡雪嚇得收住悲聲,與梅影齊齊拜伏於地:「小聖姑!」

  輕紗蒙面的女子步入院中,道:「你們都退下吧。」又側身躬腰:「教主,就是這裡,屬下先告退。」

  衛昭負手緩緩走進院中,待眾人退去,他在院中的臘梅邊站定,假面後的目光深刻而冰冷。江慈自廊下望去,只覺白雪中,紅梅下,他的身影更顯孤單寂廖。

  良久,衛昭方轉身進了石屋,江慈跟入,他冷冷看了她一眼,伸手取過案幾上的羊毫筆,遞給江慈:「我說,你寫。」

  江慈不接,斜睨著他道:「要我寫什麼?」

  衛昭有些不耐:「我說你寫便是,這麼囉嗦做什麼?」

  江慈哼了一聲:「你不先說要寫什麼,我便不寫。」

  衛昭眼中閃過惱怒之色,自歸月落山以來,從未有人如此頂撞過自己。他強自抑制住,冷聲道:「你寫一首詩,聽仔細了,是:閉門向山路,幽和轉晴光,道由東風盡,春與南溪長。」

  江慈心中暗驚,想起那日聽到的,裴琰所回之詩「冰水不相傷,春逐流溪香」。心中有了計較,直視衛昭,平靜道:「我不會寫的,我早說過了,我既逃不了,會留在你的身邊。但我絕不會為你做任何事情,也絕不會摻和到你和他的事情中去,你若是相逼,我唯有一死。」

  衛昭閃電般地探出手,扼住江慈咽喉,話語冰冷森然:「想死是嗎?我成全你!」說著逐漸用力,江慈漸感呼吸困難,似就要失去知覺,卻仍平靜地望著衛昭。

  衛昭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難受,這平靜而坦然的目光,這臨死前的一望,竟象極了姐姐倒地前的眼神。他本就是恐嚇于江慈,見她仍是不屈,眼神閃爍,收住力道,緩緩收回右手。

  江慈握住咽喉劇烈咳嗽,待緩過勁後冷冷一笑:「原來神威聖教主最拿手的伎倆便是言而無信,反復無常啊!」

  衛昭反倒沒了怒氣:「也罷,你不寫,我就和你耗著,你什麼時候寫了,我就什麼時候給你解藥,讓你恢復內力。」說著他取下面具,長籲出一口氣,仰倒在石床上,道:「我給你點時間考慮考慮。」

  他前夜飄然渡江,力殲穀祥,為求震懾人心,達到「月神下凡」的效果,不惜提聚了內八經中的全部真氣。這種做法固能奏一時之功,卻也極為傷身,真氣損耗過巨。其後,他又力殺逃敵,護送少族長回到山海穀,召集各都司議事,一劍殺了五都司及他的十余名手下,方才平定大局,實是疲倦至極,這需時刻戴著的人皮面具更是令他煩燥不安。此刻見只有江慈在身邊,索性取了下來,躺于石床上閉目養神。

  江慈聽到他的呼吸聲漸轉平緩悠長,不知他是真睡還是假寐,知象衛昭這般內力高深之人,即使是在睡夢之中,也是保持著高度警覺的,自己現在內力全失,更無可能暗算於他。便拉過棉被,輕輕蓋於他身上,又輕步走出石屋,拾起先前淡雪扔下的繡繃細看。

  師姐的母親柔姨繡藝頗精,師姐得傳一二,江慈自是也粗通一些。她這一細看,便看出這『月繡』確是極難繡成,不但要做到針跡點滴不露,還要和色無跡,均勻熨貼,形神兼備,而且看那針法,竟似有上百種之多。

  她想起月落一族,為了這「月繡」不知瞎了多少繡姑的眼睛,受了多少欺淩。而那奢靡至極的相府,那人,他擦手所用帕子,他房中錦被,他的錦袍蟒衫,用的都是此物。若是他知道那帕子上的一針一線都是血與淚,他還會那樣隨意扔棄嗎?

  還有,那「孌童」,究竟是何意思?為何人們會對他們鄙夷至此?為何這積弱的民族,因為要生存,因為要安寧,便要將自己的兒女們送去做這被世人所瞧不起的孌童歌姬呢?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將滿桌淩亂的繡繃和繡品收入繡籮,見天空又飄起了片片雪花,撲入廊下,覺有些寒冷,便端起繡籮進了石屋。

  衛昭仍躺在石床上,江慈百無聊賴,又不敢離去,索性尋了一塊素緞,定於繡繃上,取過一支細尖羊毫,輕輕畫出線條,描出繡樣。

  衛昭這一放鬆,便沉沉睡去,直到夢中又出現那個惡魔的面容,才悚然驚醒。他猛然坐起,將正坐於椅中用心描樣的江慈嚇了一跳,手中繡繃也掉落於地。

  衛昭眯眼看了她片刻,面無表情:「我睡了多久?」

  江慈這才知道他是真睡,想了想道:「大概有個半時辰吧。」

  衛昭下床:「考慮得怎麼樣了。」

  江慈拾起繡繃,淡淡道:「我還是那句話,我不會寫的,你別想逼我。」

  衛昭心中怒哼一聲,卻也拿她沒轍。這十多年來,從未有女子如此對他,他來了幾分拗勁,心中暗道:小丫頭,我看你能強到幾時,我就不信,治服不了你!

  他轉到江慈身邊,見她手中繡繃上用極細的線條畫著繡樣,端詳了片刻,俊眉微皺:「你這是畫的什麼?」

  江慈面上一紅,將繡繃放於身後,低頭不語。

  衛昭從未見過她這般害羞模樣,以往與她不是怒顏相向便是冷語相對,不由好奇心起,搶過她手中繡繃,再看片刻,冷笑道:「你人長得不怎麼樣,這畫的畫也醜得很,花不象花,鳥不象鳥的,倒像是幾隻大烏龜。」

  江慈臉更紅透,呐呐道:「不是烏龜。」

  衛昭邪邪笑著,勾起江慈的下巴,雙眸卻如冷月般盯著她:「你告訴我你畫的是什麼,我便讓你恢復內力。」

  江慈想了一陣,終還是恢復內力要緊,只要能施展輕功,總能尋到出逃的機會,何況又不是要幫他做什麼傷害他人的事情,遂指著繡繃道:「是菊花。」

  衛昭再看一眼,不屑道:「這幾朵倒是有些象菊花,可這個,我怎麼瞅著象只烏龜,與別的菊花可長得有些不同。」

  江慈怒道:「我說了不是烏龜,是――」

  「是什麼?」

  江慈低下頭去,輕聲道:「是,是大閘蟹。」

  江慈抬頭甜甜一笑:「三爺沒聽過『菊花開時秋風高,對江臨渚啖肥蟹』嗎?這既然要繡菊花,就定要繡只大閘蟹應應景,同時也解解我的饞意。」

  她將手一伸:「我既告訴三爺了,三爺就賜我解藥,恢復我的內力吧。」

  衛昭扔下繡繃,戴上面具:「你服的不過是令你昏睡、暫時失去內力的藥物,現下你既醒了,十日之後,內力便會慢慢恢復的。」他僵硬的假面靠近江慈:「我再給你時間考慮,你若是想好了,就將那首詩寫出來。你一日不寫,便一日休想出這個院子!」

  江慈見他出屋而去,緩緩蹲於地上,拾起繡繃,撫摸著那素緞上的畫樣,凝望著那似是而非的大閘蟹,輕聲道:「你爪子多,心眼也多,走路也是橫著走,只千萬別哪天自己絆著自己了!」

  她坐回椅中,撿起繡針,刮了刮鬢髮,忽想起那日晨間坐於西園子替崔亮補衣裳的情景,不由有些擔憂:「崔大哥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他是好人,可別被大閘蟹算計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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