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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眼前的高山深谷陷入濃濃的夜色之中,身後屋中的燭光將江慈的身影投射在雪地之中,江慈低頭看著這脆弱而暗晦的身影,難過不已。

  積雪被輕輕踏碎,江慈轉過身去。平叔的聲音響起:「小丫頭,你過來。」

  江慈遲疑了一下,終跟著平叔步入木屋西側的一間柴房。平叔舉起手中燭火,江慈看得清楚,柴房內,一對農家夫婦與兩個幼童正被並肩放在柴垛中,呼吸輕緩,顯是被點住了昏穴。

  江慈一喜,平叔道:「他們是月落族人,少爺雖不欲讓人知道自己的行蹤,但也不會允許我濫殺自己的族人的。」

  江慈面上一紅,平叔語氣漸轉嚴厲:「小丫頭,你聽著,你已累得我們沒有按原計劃回到星月穀,若再多嘴多舌,橫生枝節,不要怪我不客氣!少爺容得你,我可容不得你!」

  江慈低頭輕「嗯」一聲,轉頭出了柴房,步到堂屋,默默坐到衛昭身邊,草草吃過晚飯,又將碗筷收拾乾淨,燒好熱水,提了出來。

  衛昭與平叔正坐于堂屋的火盆邊烤火,平叔往火盆中添了把柴禾。衛昭修眉入鬢,烏髮如雲,長長的鳳目微眯,斜靠於竹椅之中。火光騰躍,將他的面容映得如桃花般綺麗,

  江慈將在廚房尋到的一塊麻布浸入熱水中,細細擰乾遞到衛昭面前:「三爺。」

  衛昭半晌方睜開眼,看了看那塊麻布,又閉上眼,冷冷道:「不是說不再服侍我嗎?怎麼,當奴才當慣了,不知道怎麼做人了?」

  江慈一噎,半晌方道:「先前是我錯怪了三爺,三爺別往心裡去。現在是我心甘情願為三爺做事,不是被逼的,稱不上奴才不奴才!」

  衛昭沉默片刻,稍揚了揚下巴,江慈愣了一下,衛昭不耐道:「怎麼這麼笨!」

  江慈醒悟,重新將麻布浸熱擰乾,蹲于衛昭椅邊,輕柔地替他擦面。麻布有些粗礪,衛昭微皺了下眉,正要將江慈推開,江慈卻低頭見他脖頸右側有一處傷痕,似是咬齧而成,不由用麻布按上那處,輕聲道:「三爺,您這處――」

  衛昭面色劇變,手如閃電,狠狠攥住江慈右手,將她往火盆邊一扔,江慈猝不及防,右手撐在火盆之中,「啊」聲痛呼,托住右臂,疼得眼淚奪眶而出。

  衛昭緩緩蹲到她身邊,冷冷道:「從今日起,你離我遠一點,若再惹惱了我,小心你這條小命!」

  江慈強忍劇痛與淚水,猛然抬頭,與他怒目相視:「我倒不知,大名鼎鼎的衛昭衛大人原來是言而無信、反復無常的卑鄙小人!」

  眼前的黑眸中滿是憤恨與不屑,衛昭有一瞬間的恍惚,多年之前,自己初入慶德王府,飽受屈辱與欺淩,那時的自己,是不是也有著這樣的眼神呢?

  江慈手掌被燙傷處疼痛不已,忍不住吸著冷氣揮了幾下,衛昭盯著她看了片刻,緩緩站起,道:「平叔,給她上點藥,免得傷重,耽誤了我們的行程!」

  夜逐漸深沉,山間的寒風吹得木窗「咯嗒」輕響,江慈愣愣地坐於炕上,聽到屋外傳來一縷細幽如嗚咽的竹簫之聲。

  風聲漸重,仿如鬼魅的唏噓,寒氣浸骨,宛若刀劍相割。衛昭立於雪中,竹簫聲起落轉折,由嗚咽而幽憤,直入雲霄。

  平叔立于一側,靜靜聽著,眸中也漸湧悲傷。待簫音落下最後一符,低低地歎了口氣。

  衛昭修長的手指將竹簫托住輕輕旋轉,眯眼望向蒼深的夜色,不發一言。

  良久,平叔輕聲道:「少爺,老教主當年去得並不痛苦,您不要太難過了。」

  衛昭搖了搖頭:「不,平叔,我不難過,師父他是求仁得仁,死得其所,又有了我繼承大業,他去得並無遺憾。」

  平叔道:「是,今日是老教主的忌日,他若在天有靈,見到少爺成功在望,大業將成,必會十分欣慰。他臨去前也曾和小的說過,不該將少爺推入火坑,還請少爺不要恨――」

  衛昭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恨師父。平叔,這條路,是我生下來就註定要走的,我沒辦法逃避。我只恨自己忍到今時今日,才尋到這一線機會,拯救我月落族人。」

  平叔面上隱露欣悅之色:「只求星月之神庇佑,咱們大計得成,月落族人再不用過卑躬屈膝、忍辱負重的日子。」

  衛昭抬頭凝望天空,飄飛的雪花掛於他的眉間,他漸湧微笑:「薄雲山、裴少君,你們可不要令我失望才好。」

  他轉過身來,看到江慈所睡屋內燭火仍亮,微一皺眉:「那丫頭燙得不嚴重吧?」

  「燙得厲害了些,小的已給她上了藥,應該沒有大礙,但這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

  衛昭冷哼一聲。平叔遲疑再三,終忍不住道:「少爺,恕小的多嘴,您對這丫頭,可太容忍了。索性綁了她,或者打暈了裝在麻袋中,讓小的背著走便是,又何必您親自――」

  衛昭目光凝在窗後的燭影上,低聲道:「平叔,這麼多年,你替我守著『玉迦山莊』,替我訓育蘇俊他們,聯絡教中之人,我十分感激於你。但你可知,當年我初入慶德王府,過的是什麼日子嗎?」

  平叔心中絞痛,垂下頭去。

  衛昭聲音越來越輕,幾不可聞:「這丫頭雖令人生厭,但我看到她這樣子,總是想起,想起初入慶德王府時的自己――」

  平叔眼中漸酸,側過頭去。

  衛昭話語堵在了喉間:平叔,你可知,當年的我,象這丫頭一樣,只求別人不再將我當成奴才,將我當成一個人來看待。我也曾象這丫頭一樣,掙扎過,憤怒過,痛哭過,卻還是變成了今日這個衛三郎――

  他猛然轉身:「早些歇著吧,明日咱們一定得趕回星月穀。」

  他向屋內走去,剛到大門口,江慈沖了出來。

  衛昭微一側身,江慈由他身邊直沖入西邊的柴房,不一會兒,抱著個幼童出來。她右手燙傷,便只用左手抱著,那幼童已近十歲,身形又較高,江慈抱得有些吃力,往自己睡的房中走去。

  衛昭眉頭微皺:「你這是做什麼?」

  江慈邊走邊道:「真是該死,我才想起來,這大雪天的,把他們扔在柴房裡,會被凍死的。」說著邁入房中,將幼童放在炕上,蓋好被子,又轉身去柴房將另一個稍小些的幼童抱了進來。

  衛昭斜靠在門框邊,冷冷看著江慈將幼童們並肩擺好,見她有些猶豫,搖了搖頭:「我倒看看,你睡在哪裡?」

  江慈坐在炕沿上,摸了摸一名幼童已凍得有些僵硬的雙手,並不抬頭:「我在這坐一晚好了,三爺早些歇著吧。」

  衛昭冷笑一聲,轉過身去,走到東側另一間房內,見平叔正替自己鋪開被褥,他寬去外袍,手卻停在脖頸處,良久,冷冷道:「平叔,還有沒有多餘的被子?」

  平叔一愣,打開木櫃看了看:「倒是還有。」

  「給那丫頭再送一床過去,若是還有,送一床去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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