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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他凝視著江慈,那蒼白面容上的神情有著稚嫩的堅定,便如同多年以前,被師父送到玉間府時的自己。當師父鬆開自己的手,自己也是這般稚嫩而堅定吧。自己又何嘗明白,這十多年來的屈辱時光,竟是這般難熬,如將自己時刻置於烈火上煎烤,放於冰窖中凍結。

  那美如月光、柔如青苔,只想永遠依在姐姐身邊的蕭無暇,就在那一刻死去,活著的,只是這個連復仇都不感到快樂的衛三郎――

  衛昭忽然大笑,笑聲在雪野中遠遠的傳開去,如同一匹孤獨而行的野狼,呼嘯於蒼茫大地。

  他笑聲漸歇,緩步走到江慈身邊,輕輕拈起她手中匕首,放到手中掂了掂,吹了聲口哨,轉身而行。

  江慈仍怔立原地,衛昭回過頭來:「走吧,這裡荒無人煙,有野獸出沒的。」

  江慈打了個寒噤,提起沉重的步子,勉力跟在衛昭身後。衛昭回頭看了看她,右臂一伸,將她扛在了肩上,江慈怒道:「你又――」

  衛昭輕笑一聲,右手托住江慈腰間,用力一拋,江慈身子在半空翻騰,再落下時竟坐在了他右肩。衛昭笑道:「坐穩了!」腳下發勁,在雪地中如一縷黑煙,飄然前行。江慈坐於他肩頭,平穩至極,大感有趣,又知他答應了自己的條件,心情大好,終忍不住開顏而笑。

  五十、簫聲魅影

  「三爺,能不能問你件事?」

  衛昭沉默不答。

  江慈似是極為好奇:「你怎麼算到我會往北逃,而不是其他的方向?」

  衛昭仍是不答,他長袍飄飄,在雪地中行來若流雲一般,寒風卷起他披散的長髮,數綹拂過江慈的身邊。江慈索性取下自己的發簪,輕輕替他將長髮簪定。

  她這一側身,便未坐穩,向後一仰,衛昭的手托仼她的腰間,微一用力,江慈身形翻動,又伏在了他的背上。衛昭負著她前行,衣擺在風中颯颯作響,他的聲音極輕,卻清晰地送入江慈耳中:「我有象獵豹一樣的鼻子,能聞出方圓十裡以內的氣味,你信不信?」

  江慈「卟哧」一聲笑了出來,心中卻愈感好奇,忍不住猜測起來。

  「是不是你一直沒睡,我每一次上茅廁,你都在跟著我?」

  「那麼就是平叔在跟著我?」

  「還是我躲在樹林裡,讓你知道了?」

  「要不,就是我在長樂城暗中買泄藥時,平叔知道了?」

  衛昭眼裡忍不住有了笑意:「我若告訴你,你這輩子都休想逃離我的視線,你無論去哪裡,我都能夠找到你,你信不信?」

  江慈「哈」地一聲笑了出來,心中卻直嘀咕,不明白這沒臉貓為何能逮到自己,眼下既然逃亡行動失敗,總得弄清楚是何原因,也好為下次逃離做準備。只求能再次將他麻痹,尋找一絲出逃的機會。

  她正嘀咕盤算間,衛昭忽道:「你呢?」

  「什麼?」江慈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之前裝低伏軟提出服侍我,又事事忍氣吞聲,是為了放鬆我的警惕,好找機會逃離吧?還用我的銀子買了瀉藥和匕首,倒看不出你這小丫頭,挺會演戲的。」

  江慈沖衛昭的後腦勺瞪了一眼,從懷中掏出銀票,低頭拉開他的衣襟。

  衛昭面色一變,猛然扼住她的手,江慈吃痛,急道:「我把銀票還給你,你別誤會,我不是想暗算你,我也沒那本事。」

  衛昭眼神閃爍,緩緩鬆開右手,淡淡道:「三爺我賞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來的理。」

  江慈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依舊將銀票揣入懷中。

  衛昭搖了搖頭:「你不但會演戲,臉皮也挺厚的。」

  「我還給你你不要,等我真收下了你又說我臉皮厚,你們這些人,沒一句真心話,活得多累!」江慈嘟囔道。

  衛昭不再說話,腳步加快。江慈笑道:「三爺,我唱曲子給你聽,好不好?」

  衛昭不答。江慈婉轉起調,唱出一首《對郎調》,衛昭一陣莫名的心煩,駢指反手點出,卻在指尖要觸到江慈的啞穴時,硬生生停住,又緩緩收了回去。

  江慈看得清楚,知他終被自己的話拿住,自己暫時得保安寧,一直緊繃的心放鬆下來,覺這沒臉貓並不是那麼可恨,歌聲便多了三分愉悅之意,如滾珠濺玉,清脆嬌柔。衛昭默默而行,忽覺這曲調也不是那般刺耳,不由加快了腳步。

  忽忽行到將近天黑,三人到達了玉屏嶺。寒風更烈,吹得江慈有些睜不開眼。

  平叔望瞭望天色,道:「少爺,看來今天是趕不回星月穀了,得在這荒山野嶺找個地方歇上一宿。」

  衛昭將江慈放落,四顧看了看,身形幾個騰縱,攀上旁邊的一棵大樹,躍落下來:「平叔,那邊有戶人家,你去看看。」

  平叔點點頭,轉身而去。

  江慈略覺奇怪,見衛昭負手立於雪中,並不說話,便也未細想。

  不多時,平叔回轉,點了點頭,衛昭右手一探,仍舊將江慈負在身後,沿小路而上,到了那幢木屋前。

  江慈昨夜整夜逃亡,飽嘗驚恐與艱險,又被這喜怒無常的沒臉貓負著在風雪中行了一日,此時乍見屋內透出的桔黃色的燭光,鼻中隱隱聞到飯菜濃香,忽然想起遠在鄧家寨的小院。若是自己沒有離家遊蕩江湖,此刻,定是與師姐在那處過著平淡而幸福的生活吧?

  衛昭走出幾步,又轉過頭來,見江慈怔怔望著木屋,面上閃過不耐之色,右手抓上她的衣襟。江慈醒覺,平靜道:「三爺,我是人,我自己會走,不用您把我當小狗小貓一樣拎來拎去。」

  衛昭緩緩鬆手,冷笑一聲,轉頭入屋。

  江慈隨後而入,衛昭已在堂屋中的桌前坐定,平叔奉上竹筷,衛昭並不抬頭,冷冷道:「是人的話,就坐下來一起吃吧。」

  江慈邊坐邊道:「這屋子的主人呢?」她握起竹筷,夾起一筷蘿蔔絲送入口中,覺這菜並不熱,稍有些涼,心中一驚,猛然站起身來。

  衛昭斜睨了她一眼,江慈神情有些憤怒,又有些悲哀,輕聲道:「你把他們怎麼樣了?」

  衛昭從容地吃著,慢條斯理道:「你認為,我會把他們怎麼樣?」

  江慈覺雙手有些顫抖,對面前這人的恐懼讓她想坐回桌邊,忽略這一家人可能早被平叔殺人滅口,裝作從未發生過任何事情一般,吃著這「可口」的飯菜;可心底的痛恨與悲涼又讓她無法控制憤怒之情,她呆呆地站在桌邊,定定地望著衛昭。

  衛昭抬頭看了看她,嘴角湧起不屑的笑意:「你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替別人打抱不平,也不想想自己有幾分幾兩!」

  江慈緩緩退後兩步,輕聲道:「請三爺繼續用餐,我不餓,就不陪您了。」說著轉身出了堂屋,立於門前的大樹下,任狂飛的雪花撲上自己的面頰,來凍結心中對這些濫殺無辜之人的痛恨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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