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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裴琰進園,她斜睨了一眼,也不理他,自顧自地忙著。裴琰負手慢慢走過來,俯身看了看,微微皺眉:「你的花樣倒是多,也不嫌惡心!

  江慈抓起一把有數條蚯蚓蠕動的泥土,送至裴琰面前,笑道:「相爺,你釣不釣魚的,這倒是好魚餌。」

  裴琰蹲落下來,搖了搖頭:「我現在在家養傷,哪能出去釣魚。」

  江慈想了想,忽地眼睛一亮,忍不住抓上裴琰的右臂:「相爺,府內不是有荷塘嗎?裡面一定有魚的,我們去釣魚玩,好不好?我釣魚的本領在鄧家寨可是數一數二的。」

  裴琰急忙將她沾滿泥土的手甩落,耳中聽她說到荷塘二字,愣了一瞬,笑道:「哪有在自家園子裡釣魚的,改天我帶你去映月湖釣魚,倒看你有沒有本事勝過我!」

  江慈輕哼一聲:「自家的園子裡為什麼不能釣魚?那荷塘用來做什麼?難道就是看看嗎?或是醉酒後去躺一下、吹吹風嗎?」

  裴琰冷哼一聲,站起身來:「子明呢?還沒回嗎?聽說他這兩日未去方書處當差,是不是身子不適?」

  「不知道,昨天早上見他還好好的,但他昨晚好似很晚才回來,我都睡下了,今天一大早他又出去了。」

  裴琰面有不悅:「我命你服侍于他,原來你就是這樣服侍的,連他去了哪裡都不知道。」

  江慈直起身,覺蹲得太久,腿有些麻木,眼前也有些許眩暈,一手捶著大腿,一手揉著太陽穴,嘟囔道:「你又不放我出西園,我怎知他去了哪裡?再說了,他若是一夜未歸,難道我就要一夜不眠嗎?」

  裴琰正待再說,卻見她滿是泥土的手在額頭搓揉,弄得滿頭是泥,笑著搖了搖頭,轉過身,見崔亮步進園來。

  崔亮見到裴琰站於院中,似是一愣,旋即笑道:「相爺傷勢看來大好了。」

  裴琰與他並肩步入房中:「好得差不多了,皇上還宣我明日進宮,這麼多日未曾上朝,也閑得慌。」

  「相爺是忙慣了的人,閑下來自是有些不習慣。」

  「看來我真是個勞碌命了!」二人相視而笑。裴琰笑道:「子明這兩日去哪裡了?」

  崔亮神秘一笑,將門關上,坐回裴琰身邊,替他沏了一杯茶,壓低聲音道:「這兩日我想法子進了一趟密室,看到了那幅石刻圖。」

  「哦?!」裴琰身子微微前傾。

  「圖確是太師祖的原跡沒錯,但有些圖形,似與師父所授有些微的不同,所以我怕有錯,選了京城附近的細看了一下,記住部分圖形,這兩日去了紅楓山實地驗對了一番。」

  裴琰笑道:「看子明胸有成竹的樣子,定是驗對無誤的了。」

  「正是。」崔亮微笑道:「我現在倒是有八九分把握能將圖原樣繪出並找到各地礦藏,相爺大可放心,只要再去一兩趟,最後確定各種圖符,就定能無誤了。」

  裴琰笑得極為愉悅:「子明天縱奇才,我向來是信得過的。」

  二人正說話間,江慈猛然推開房門,探頭道:「崔大哥,你晚上想吃什麼?吃醋溜魚還是豆腐煮魚頭?」見裴琰欲待張口,她又轉向裴琰笑道:「相爺定是不在我們這裡吃的了,我也沒備相爺的份。」

  裴琰一噎,崔亮見江慈額頭上滿是泥土,忍俊不禁,走過去左手扶住她的面頰,右手握住衣袖細細地替她擦去泥土,柔聲道:「你做什麼我都吃,只是別太累著了,那片花圃留著明年春天再弄,何苦現在弄得滿身是泥的。」

  江慈笑了笑:「反正閑得慌,沒事幹,翻弄翻弄。」抬眼間見裴琰面色陰沉地望著自己,他手上的茶盞微斜,茶水順著杯沿淌下,淋濕了袍襟,他卻好似渾然不覺,覺這只大閘蟹今日有些怪異,忙掙開崔亮的手,跑了出去。

  崔亮回轉身,見裴琰面無表情地望著自己,有些尷尬,自嘲似地笑了笑:「相爺,小慈她,我――」

  裴琰回過神,面上重新掛上微笑:「子明勞累了兩日,早些歇著,我還有事。」

  「相爺慢走。」崔亮將裴琰送出西園,回轉身,聽著那隱隱傳來的歡悅的歌聲,慢慢走到廚房門口,長久地凝望著廚房內那靈動的身影,默然不語。

  江慈轉身間看見,笑道:「崔大哥,這裡煙熏子氣重,你還是回房去吧。」

  崔亮緩步走到她身邊,替她將散落下來的一綹秀髮攏到耳後,輕聲道:「小慈。」

  「嗯。」

  「以後,做什麼事,不要太任性了,該忍的時候還是要多忍忍。」

  「好。」江慈邊往鍋裡加水邊點頭道:「我知道的,現在就是借我十個膽,我也不敢到處亂跑了,等師姐回來,我會老老實實和她回去的。」

  「那就好。」崔亮笑了笑,終沒有再說話,又看了江慈一陣,步出廚房,負手凝望著暮靄漸濃的天空,輕輕歎了口氣。

  晚秋入夜風寒露重,天空中數點孤星,愈顯冷寂。

  城門即將下鑰之時,一頂青絲錦簾軟轎悠悠晃晃被四名轎夫抬出了南門。

  守城的衛士望著那頂軟轎遠去,一人笑道:「紅綃閣的姑娘們生意倒是好,這個時候還有出城去陪恩客的。」

  其餘的人哄然大笑:「小六子,等下換班後,咱們也去紅綃閣,叫上玉兒,替你暖暖被子!」

  那人直搖頭:「不行不行,這個月的俸祿早用光了,昨晚又手氣臭,輸了個精光,我還是回家找自己老婆暖被子好了。」

  笑鬧聲中,城門轟然關上,嗒的一聲,落下大閘,夜霧輕湧,京城內一片寂靜,僅聞偶爾的更梆聲。

  天上一彎弦月泠泠然,寒風輕吹,萬籟寂無聲。

  鐵蹄聲踏破霜夜寧靜,一匹駿馬披星戴月,疾馳至南門口,馬上之人丟下一塊令牌,睡眼朦朧的值夜軍士慌不迭地打開城門,馬上之人怒喝一聲,奔如流星,如一道閃電般消失在濛濛夜色之中。

  三二、胸有丘壑

  京城南面二三十裡地,是紅楓山。山多紅楓,時值深秋,寒風吹得林間楓葉颯颯作響,又是荒雞時分,黑濛濛一片。

  崔亮在向南的官道上疾行,寒霧讓他的眉間略顯銀白,呼出來的熱氣瞬間消散在寒風之中。

  他回頭向北望去,低低道:「相爺,你所謀事大,我實不敢捲入其中。崔亮這條賤命,只想留著走遍天下,遊歷江湖,就不陪你玩這危險的遊戲了。」

  他再低低地喚了聲「小慈」,輕歎一聲,終回轉身,繼續前行。

  北風呼卷過他的耳邊,隱隱送來鐵蹄之聲。崔亮面色微變,深吸了口氣,閃入官道邊的楓樹林,攀上一棵楓樹,將身形隱入黑暗之中,透過樹枝,望向下方官道。

  蹄音如雨,踏破夜空的寧靜,「玉花驄」熟悉的嘶鳴聲越來越近,裴琰的輕喝聲清晰可聞,崔亮面色黯然,屏住呼吸,就連眼睛也只敢睜開一條小縫。

  「玉花驄」自官道上疾馳而過,崔亮略略放鬆,卻仍不敢動彈,心中嘆服裴琰心機過人,竟還是猜到自己要從這紅楓山南下,星夜追截,看來只有在這林間躲上一陣了。

  時間一點點流逝,崔亮躺於枝椏間,仰頭望向天空冷月寒星,感受著寒冷的夜風拂過面頰,眼前一時是師父臨終前的殷殷囑咐,一時是裴琰俊雅的笑容,一時又是江慈無邪的笑容,心情複雜難言。

  蹄聲再起,他側頭眯眼望去,朦朧夜色中,玉花驄慢慢自官道上走過,馬上之人看不清面容,但從身形來看,似是無精打采,全無來時的急怒,透著沮喪之意。

  崔亮看著這一人一騎自山腳而過,慢慢消失在京城方向,心呼僥倖,卻仍有些警覺,再在樹上小憩一陣,睜開眼,估算著已是日旦時分,裴琰應早已回到京城,方滑下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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