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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易寒心中一痛,又問道:「你母親,葬在何處?」

  燕霜喬想起含恨而逝的母親,冷笑道:「你還有何顏面,前去見她?」

  易寒微微退了一小步,眸中痛楚漸濃,愴然道:「是,我愧對於她,確無顏面再去見她。只是,孩子,你――」

  燕霜喬側過臉去,不欲看到他痛苦的面容:「我不是你的孩子,我姓燕,母親也從未告訴過我,我的生身父親是誰。」

  易寒默然良久,想起二十多年前的往事,覺人生光陰就如嫋嫋青煙,雖瞬間飄散,那煙痕卻始終繚繞於胸,未曾有片刻淡去。

  他自嘲似地笑了笑,望向燕霜喬:「你說有話想問我,是什麼?」

  燕霜喬猛然轉頭,目光凜冽:「我想問你,當年為何要累我外公外婆慘死,為何要害我母親家破人亡,為何要毀掉我小姨的一生?!你身為華朝子民,為何要通敵賣國,為何要叛投桓國?!」

  易寒身形微晃,痛苦地閉上雙眼,良久方睜開眼來,緩緩道:「你們皆指我通敵賣國,只是你們可知,我,本就是桓國人!」

  燕霜喬一驚,愣愣道:「你是桓國人?!」

  「是,所以孩子,你也是桓國人。我們身上流著的,是桓國高門望族的血。」易寒負手望向朗朗夜空:「我出身于桓國武將世家,卻是外室所生,一直被家族排斥在外,為出人頭地,也為了報國效忠,我十歲的時候,答應了我父親一件事情。」

  燕霜喬顫聲道:「什麼事情?」

  「我答應你的祖父,以孤兒的身份,投入華朝蒼山門下,然後再以蒼山弟子的身份投入華朝軍中,在最關鍵的一役中將軍情送回給我父親,讓他大獲全勝。」

  易寒的聲音象一把利劍,戳于燕霜喬的心頭,她渾身顫慄,不敢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良久方搖頭道:「所以你才泯滅良心,騙我母親,騙了外公,才做出這等忘情負義的事情來?」

  易寒低下頭去,長歎一聲:「我與你母親,確是兩情相悅,我也時刻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真相。只是戰事來得過快,我又不知她懷有身孕,待上到戰場,我父親派出的暗使來找我,我已是身不由己,只是累得你外公慘死,卻非我之本意。我要盡忠盡孝,便只有負了你的母親,這二十多年來,我的心中,也未有一刻安寧。那日得你小姨告知你母親生下了你,我便一直在尋找你們母女,今日能見你一面,實是――」

  燕霜喬淚水洶湧而出,卻不願再多看面前之人一眼,轉身就走,易寒急急追上,燕霜喬厲聲道:「我話已問完,你要說的也說了,今生今世,我不想再見到你!」

  易寒長歎一聲,伸手點住燕霜喬穴道,仍舊抱著她回到邵宅,將她放於椅中,慢慢伸出手來,撫上她的頭頂,手下的青絲如綢緞般順滑,仿佛連著二人的血脈,但那眉眼中透出的卻是痛恨與憎厭。他心中劇痛,終低聲道:「你小姨身份複雜,你還是不要與她來往太多,帶上你師妹,早些回去吧,這京城,不是你該呆的地方。」

  燕霜喬扭過頭去,易寒再看了她一陣,終拂開她的穴道,身形輕捷如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燕霜喬呆呆坐於椅中,良久,淚水滾落,滴於裙袂之上,片刻後便洇濕一大片,宛如一朵盛開的墨菊。

  易寒心潮激蕩難平,強自鎮定,在黑夜中急速而行,隱入郭城西面一所宅子,良久地坐於院中,直至秋夜的寒霜慢慢爬上他的雙足,他才長歎一聲,入屋安歇。

  睡到寅時,他便醒轉來,想起心事已了,任務已完成,也知女兒是絕對不會隨自己回桓國,這京城不可久呆,得趁夜離開。

  他換上黑色夜行衣,握起長劍,如狸貓般躍出宅子,在城中似鬼魅一般穿行,不多時便到了城西的雙水橋。

  此時尚未破曉,四周仍是一片黑暗,他在雙水橋頭佇立良久,終狠下心來,抹去那一切往事,抬步下橋。

  剛邁出數步,他心中警覺,面色凝肅,長劍橫於胸前,望向黑暗之中步出的數人,雙眼一眯,神光暴漲,卻不說話。

  裴琰負手而出,笑得如沐春風:「易堂主,我們又見面了!」

  二六、心機似海

  易寒心知中了圈套,不及多想,手中寒若秋水的長劍凜冽一閃,氣勢如雷,裴琰覺一股寒意迎面撲來,揉身輕縱,劍鋒由身側飛起,叮叮聲響,二人瞬息間已過了數招。

  易寒一上來就是搏命的招數,為的是要與裴琰糾鬥成旁人無法插手的局勢,方不會被群起圍攻。裴琰自是明他心意,步步後退,試圖拉開與易寒的距離。易寒卻劍隨身動,圍著裴琰遊走,上百招下來,二人鬥得難分難解。

  安澄等人圍於一側,知插不上手,他久隨裴琰,處事老到,便分散各長風衛,守住雙水橋四周,防止易寒逃逸。

  易寒劍招突變,由剛烈而轉靈幻,振起一片寒光,似幽蓮綻放於靜夜,又如石子投湖濺起圈圈漣漪,裴琰接招接得十分吃力,這柔和的劍氣綿延不絕,竟纏得他身形有些微的搖晃。

  易寒知機不可失,一聲長嘯,身形拔起,踏上橋邊垂柳,借力一升,在空中連踏數步,躍至對岸。對岸尚有幾名長風衛把守,他劍氣自空中劈下,如閃電一般,震得這些人踉蹌後退。他右足再踏上一人頭頂,那人頭骨迸裂倒地,他卻借力一飄,掠上屋頂,疾奔入黑暗之中。

  裴琰怒哼一聲,緊跟在易寒身後,但安澄等人便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易寒見只有裴琰一人得以跟上,心中略安,他知二人武功不相上下,兩個月前自己在長風山莊敗於他手只是因心神被擾亂,卻非技不如人。只要能擺脫長風衛的圍攻,與裴琰一人對敵,他並不懼怕。只是如何擺脫他的跟蹤,倒是件頗費思量的事情。

  紛亂的號聲震破夜空,易寒知是安澄等人正調集人馬封鎖各處。他心中暗恨,卻仍保持著高度鎮定,聽得身後裴琰衣袂之聲,又細心辨認各處人馬往來調動的聲音,在城中如一縷輕煙,東飄西晃,不多久便到了西南角的城牆邊。

  裴琰怒喝一聲,劍光快如疾風,淩空擲向欲縱身出城的易寒。易寒右足在城牆上一點,拔高丈許,右手劍光橫於身後,『叮』聲過後,裴琰擲來的長劍掉落於地。易寒向上急攀,裴琰急速追上,易寒見他兵刃已失,放下心來,躍下城牆,向郊外奔去,聽得裴琰仍在追趕,笑道:「裴相,真是不好意思,改日我再到您相府做客!」

  裴琰也不說話,從腰間掏出數把匕首,不停擲出,易寒左躲右閃,不多時,二人一逃一追,奔入一片墳地之中。

  裴琰一聲長喝:「易堂主,你就不顧你女兒的性命了麼?!」

  易寒一驚,腳步一頓,緩緩轉過身來,目光如冰,冷冷看著追上前來的裴琰。二人靜然對望,裴琰一笑:「易堂主,裴某只是想請你過府一敘,你又何苦這般躲避?」

  易寒冷冷笑道:「敢問裴相,你一人可能將我留下?」

  裴琰搖頭道:「不能。」

  「那就是了,我今日是一定要走的。至於我女兒,她若有絲毫損傷,裴相家大業大,親人也多,我日後一一拿來祭奠我的女兒,也是不遲的。」易寒沉著臉緩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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