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流水迢迢 | 上頁 下頁
四五


  次日清早,燕霜喬就拖著江慈過前廳,用過早飯,見邵繼宗面帶微笑望著自己,面上微紅,猶豫良久,終步到他面前,襝衿行禮。

  邵繼宗手足無措,又不好相扶,連聲道:「燕姑娘快莫如此,在下實是受之有愧。」

  燕霜喬垂下頭,輕聲道:「邵公子大恩大德,我師姐妹實是無以為報,唯有日夜誠心禱告,願邵公子前程富貴,一生康寧。只是我們離家很久,也不習慣呆在這京城,需得儘早回去,特向公子辭行。」

  江慈一驚,正要說話,邵繼宗忙道:「燕姑娘太客氣了,繼宗實不敢當。只是――」

  燕霜喬心中對他實是感激,柔和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輕聲道:「邵公子有話請說。」

  邵繼宗站起身來,作了個揖:「繼宗不才,想請燕姑娘和江姑娘在我這府中多住上三日,讓我略盡地主之誼,三日過後,我再為燕姑娘餞行。」

  燕霜喬有些猶豫,邵繼宗又道:「昨日看來,燕姑娘和江姑娘都是愛看戲曲之人,可巧,這京城最有名的戲班子,攬月樓的素煙大家今晚要上演新的曲目,聽說是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劇名為《誤今生》。繼宗已訂了位子,不知燕姑娘可願給繼宗這份薄面,一同前往聽戲?」

  燕霜喬正待婉拒,江慈卻大喜,她正心想著要往攬月樓見見素煙,想辦法確定她與大閘蟹及沒臉貓的真實關係,再讓她傳個話。加上她現在根本無法隨師姐離開京城,聽邵繼宗這般說,忙湊到燕霜喬耳邊道:「師姐,素煙的戲曲,唱得著實不錯,倒與你不相上下,我們就給邵公子面子,去聽聽吧。」

  燕霜喬猶豫片刻,終輕輕點了點頭。邵繼宗與江慈同時露出欣喜的笑容。

  這夜的攬月樓,燈火輝煌,人流湧動。京城的公子哥們聽聞素煙編了一場新戲,精彩絕倫,要於今夜首演,紛紛訂了攬月樓的位子,是夜攬月樓的一樓大堂與二樓包廂,座無虛席。

  江慈知今夜能前往攬月樓看戲,整日都十分興奮,也知大閘蟹派的人時刻盯著自己,便不急著出邵府,與燕霜喬絮絮叨叨說了一日的話。待晚飯過後,三人登上馬車,往攬月樓而去。

  三人步入攬月樓大堂,在一樓靠西的桌前坐定,自有夥計奉上香茗點心。燕霜喬細看臺上佈景,想起含恨而逝的母親,心中淒然。江慈卻是一心想著如何溜去與素煙見上一面,可知這大堂內必有大閘蟹的人,素煙又忙著準備上臺,便按定心思,飲茶吃點心,坐等好戲上演。

  戌時三刻,琴音忽起,錚錚數聲,攬月樓內人聲頓歇,人人屏神斂氣,望向大堂正北面的戲臺。

  「華月初上,燈光如流,簪花畫眉下西樓,擺卻小妹手,去往鬧市遊――」鑼點輕敲,琴聲歡悅,素煙花旦裝扮,鳳眼流波,嬌羞婉轉,由台後碎步而出,將一約十歲幼女的手輕輕拂開,在一丫鬟的攙扶下,面帶歡笑,邁出府門。

  她蓮步踏出府門,似是看到街上盛況,滿面憧憬嚮往之色,蘭花指掠過鬢邊,向台下飛一個眼波,將一閨閣小姐上街遊玩時的興奮之情展露無遺,引起台下一片叫好之聲。

  江慈也隨眾人鼓掌,贊道:「師姐你看,我沒說錯吧,素煙的戲,唱得著實不錯。」

  等了片刻,不見師姐答話,江慈側頭望去,只見燕霜喬神情不安,緊盯著臺上的素煙。

  江慈心中驚訝,伸出手來搖了搖燕霜喬的右臂:「師姐,你怎麼了?」

  燕霜喬只是呆呆地望著臺上素煙,喃喃道:「真象,實在是太象了!」

  「象什麼啊?」

  燕霜喬猛地轉過頭,望著江慈道:「小慈,你還記不記得我母親的相貌?」

  江慈想了想,搖了搖頭:「柔姨去世的時候,我還小,真是記不太清她的模樣了。」

  燕霜喬轉回頭看著素煙,輕聲道:「也是,那時你還小,記不清了。可我,這些年,夢裡面想著的都是母親,這個素煙,與母親長得太象了。」

  鑼音漸低,月琴音高,素煙提起裙裾歡快地步上一小橋,似是專心看著橋旁風光,一陣風吹來,將她手中絲帕高高吹起,向橋下掉落。

  鑼音忽烈,一武生翻騰而出,瀟然亮相,於橋下拾起那方絲帕,又躍於素煙面前,低腰作揖,將絲帕奉至素煙面前。

  素煙嬌羞低頭,取回絲帕,婉轉唱道:「看他眉目朗朗,看他英姿飛揚。因風相逢,因帕結緣,這心兒亂撞,可是前世姻緣,可是命中驕郎?」

  那武生身形挺俊,嗓音清亮:「看她柔媚堪憐,看她橫波盈盈。燈下相識,月下結因,這心兒跳動,可能蝶兒成雙,可否心願得償?」

  這一段唱罷,眾人仿佛見到雙水橋頭,千盞燈火,翩翩兒郎,嬌柔女子,因帕結緣,兩情相許,暗訂終生。

  江慈看得高興,忍不住又拍了拍燕霜喬的手:「師姐,她唱得真好。不過若是你來唱,也定是很好的。」

  她的手拍在燕霜喬的手上,只覺觸手冰涼,側頭一看,燕霜喬面色蒼白,緊咬下唇,滿面淒哀惶然之色。

  江慈正待說話,燕霜喬已望向另一側的邵繼宗,顫聲問道:「邵公子,這位素煙,多大年紀?」

  邵繼宗想了一下,道:「素大姐好象有三十三四歲了吧,具體是乙丑年還是丙寅年的,我就記不太清了。」

  燕霜喬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定心神,又問道:「她的來歷,邵公子可曾知曉?」

  「不是很清楚,聽說也曾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只因家遭變故,入了教籍,充了官妓,後來遇到大赦,被葉樓主看中,收到這攬月樓――」邵繼宗還待再說,見燕霜喬面色不對勁,遂停住了話語。

  此時戲臺之上,風雲突變,邊塞傳急,小姐的父親乃邊關大將,武生欲出人頭地,投到未來岳父的帳下。

  這邊廂,小姐情思思,意切切,花前月下,思念慈父與情郎,卻發現已是珠胎暗結;那邊廂,邊關烽火漸熾,金戈鐵馬,殺聲震天。

  卻不料,那情郎,臨陣叛變,將重要軍情洩露給敵方,小姐之父慘敗,退兵數百里,雖僥倖活命,卻被朝廷問罪,一紙詔書,鎖拿進京。

  龍顏震怒,小姐之父終被刺配千里,多年忠臣良將,不堪此恥,撞死在刑部大牢,小姐之母,聞夫自盡,一根白綢,高懸橫樑,隨夫而去。

  淒淒然琴聲哀絕,昔日的官家小姐,剛牽著幼妹的手,將父母下土安葬,又在如狼似虎的官兵的環伺下,收入教坊,充為官妓。

  琴音如裂帛,笙音如哀鳴,鼓點低如嗚咽,琵琶漸轉悲憤,小姐在教坊畫舫中痛苦輾轉,生下腹中胎兒,幼妹守于一側,抱起初生女嬰,姐妹倆失聲痛哭。攬月樓大堂內一片唏噓之聲,有人忍不住痛駡那負心郎,忘情負義,泯滅天良。

  鼓聲更低沉而急促,那女嬰生下不足一歲,教坊管監嫌她礙事,令小姐不能專心唱戲,欲將女嬰擲入河中。小姐為救女兒,奮力投河,幼妹捨身相隨,卻被人救起,只是滾滾洪流,滔滔江波,再也不見了姐姐與甥女的身影。

  幼妹伏在船頭,哀哀欲絕,童音悽愴入骨:「恨不能斬那負心之人,還我父母親姐,天若憐見,當開眼,佑我姐姐親人,得逃大難,得活人世之間!」

  幼妹尚哀聲連連,台下低泣聲一片,卻聽得『咕咚』一聲,燕霜喬連人帶椅向後倒去。

  江慈大驚,撲上去呼道:「師姐,你怎麼了?」

  邵繼宗忙將燕霜喬扶起,掐住她的人中,燕霜喬悠悠醒轉,掙扎著站起,推開二人,緩步走向戲臺。

  堂中之人不由紛紛望向燕霜喬,只見燈影之下,她面色蒼白如紙,眉目悽愴若霜,似在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前行走,仿佛前方是讓她要拼盡全部生命去獲取的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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