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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五


  花無媸臉一沉,正色道:「釋島主,當著天下英雄的面,咱們絕無二言。如此說定,倘若梁蕭勝了,島主便教圓兒武功;若小婿僥倖勝出,老身立馬交出《太乙分光劍譜》。」 釋天風擰起眉頭,尋思道:「梁蕭若是勝了,老夫賭輸不說,還得花費功夫教那小混蛋的武藝,麻煩麻煩。倘若雲殊勝了,我便能看到劍譜,十分划算。」當下目視鬥場,忽道: 「雲小子這一劍使得差了,若是刺『神闕』穴,梁小子必然不妙,嗯,好,上刺『下陵』,對,下刺『天泉』。」口吻一改先時,儼然指點起雲殊的劍法來。

  淩水月忍不住瞅了花無媸一眼,忖道:「花家妹子心思端地機巧,幾句話便迫得老頭子變了心意。只不過,拿劍譜作餌未免太過。」她當此窘境,深感無可奈何,長歎一聲,唯有壁上觀望。風憐越聽越覺不對,怒道:「釋島主,你好偏心。」釋天風詐作不聞,嘴裡自顧嘮叨。風憐一頓足,舉掌劈向釋天風,釋天風頭也不回,伸出一指,點中風憐五樞穴,風憐動彈不得,方欲罵人,又覺嗓子乾澀,一句話還未出口,眼淚早已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花鏡圓見狀,忽地悶聲躥上,撲向釋天風捶打。釋天風讓開兩拳,瞪眼道:「小混蛋,你怎地也來打我?」眾人都覺奇怪,花鏡圓小臉緊繃,仍是揮拳亂打,釋天風只好彈出一道勁風,將他點倒。花無媸最疼這個孫兒,見狀大急,跳上來試圖解穴,但釋天風的「無相神針」何等厲害,花無媸連試幾種手法,都是無效,不禁怒道:「釋天風,你幹麼傷我圓兒?」

  釋天風瞅她一眼,心道:「是了,這小娃娃故意搗亂,好叫梁蕭取勝,逼我教他功夫。哼,花無媸幫腔,那也是怕老夫勝了,瞧了她的劍譜,嘿,你祖孫倆一條心,老夫怎能上當?」嘿地一笑,並不理會,不斷 出語相助雲殊。此時花無媸氣頭一過,也尋思: 「如今比劍正是緊要關頭,萬不能得罪此人。但他點了圓兒穴道,也不能這般算了,日後有暇,再與這老混蛋算帳。」眼看花鏡圓流出淚來,只當他中了指勁難受,不覺心痛欲碎,緊緊抱著孫子,眼鼻一陣酸楚。

  雲殊得了釋天風言語,漸漸扳回劣勢,炎龍劍潑風一般將梁蕭壓住。梁蕭所受壓力越大,心思益發專注,長劍守得滴水不漏,雲殊縱有釋天風相助,遽然間也難將他擊破。二人劍氣縱橫,又鬥了十余合,梁蕭心念微動,忽地覺出雲殊劍法中有一絲不諧之處,雖然稍縱即逝,但卻分外明晰。梁蕭悟通「諧之道」,靈覺敏銳,不僅自身出招力求和諧圓通,而且對手出劍稍有不諧,便能知覺。

  再鬥數合,雲殊劍招中不諧之處又度閃現,抑且瞬息間閃現兩次。梁蕭恍然大悟:敢情不論多強的高手,劍使得久了,精力鬆懈,劍招中也必然出現不諧之處。就好比算數之時,算式不諧,便會結果錯誤,枉費功夫,倘若劍招中有不諧之處,也勢必影響氣勢,流露敗機。

  梁蕭瞧出這點,掌中運劍,心中默察,漸漸覺出雲殊劍法中更多的不諧之處,有的清楚,有的模糊,但用心體察,均是不難把握。陡然間,梁蕭眼前呈現出一個前所未有的奇妙境界,雲殊的劍法再也不是無跡可循。梁蕭欣喜之餘,又是唏噓,深感人力有時而窮,終不及宇宙浩大,渾然和諧。想到此處,梁蕭依循雲殊劍招,突地依「諧之道」刺出一劍,挑中雲殊劍身,錚然聲響,雲殊劍勢一亂。雲殊大吃一驚,飄身後退,梁蕭縱身趕上,兩人長劍相交,雲殊劍勢又亂,不得已,施展身法,再度後退。片時間,梁蕭連出五劍,雲殊便退了五次,轉眼間便已退到木台邊上,身後便是湖水。眾人但見情勢急轉直下,無不驚詫,以釋天風之能,也是張大了嘴巴,不知從何說起。

  雲殊退無可退,驀地劍法轉疾,重又使出快劍,欲要搶佔先機。梁蕭凝立不動,長劍繞身,忽前忽後。雲殊則如一道電光,人劍合一,只在他身周盤旋纏繞,相攻甚急。只聽錚錚之聲不絕,長劍連番交擊,雲殊長劍屢被梁蕭挑開,處處受制,氣勢大減。但受制越多,劍法不諧之處也就暴露越多,此消彼長,梁蕭出劍越發隨心所欲,雲殊縱然劍如狂風,劍招卻已破綻百出。但除了幾個頂尖高手,群雄均沒瞧出其中奧妙,只見雲殊逼近梁蕭,便即鼓噪叫好。

  叫得半晌,但見雲殊圈子越繞越大,初時五尺方圓,漸漸擴到一丈,兀自狂奔不休,無法自主。群豪武功便是再差,至此也瞧出高下,鼓噪聲漸漸低了下去,只瞧得梁蕭出劍悠然自得,鬥到興發,索性閉眼出劍,此時他心思敏銳非常,不以目視,也能聽出雲殊劍風中任何不諧之處,聞聲發劍,無有不中。眾人見此奇景,俱都驚得呆了。

  賈秀才眼珠亂轉,忽地叫道:「梁蕭,你既敢閉眼出劍,有能耐的,敢塞上雙耳麼?」 梁蕭笑道:「有何不敢?」右手長劍拆解雲殊劍招,左手撕下衣角,塞住雙耳。但縱令眼不見,耳不聞,他以神遇敵,也能感知雲殊劍意中不諧之處,劍出如神,叫雲殊占不得半點便宜。賈秀才瞧得佩服,一時竟爾忘了仇恨,歎道:「姓梁的,真有你的。」池羨魚不禁怒道:「老三,你胡說什麼?」賈秀才忙道:「大哥教訓的是,小弟看入神了。」

  鬥到此時,雲殊早該棄劍認輸,但這一戰不只關乎他自身榮辱,更負有天下之望,不覺一時忖道:「若論鬥劍,我已一敗塗地,但今日乃是賭鬥生死,大不了一死罷了。」一咬牙,劍意愈發癲狂,盡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梁蕭心中也甚矛盾,如今占盡上風,刺殺雲殊易如反掌,但想到雲殊一死,世間又多一對孤兒寡母,大非己願;但若雲殊不死,勢必又會糾纏不休。自己生死事小,風憐卻是無辜,雲殊疾惡如仇,未必放過這個後患。況且他內心中對雲殊也懷幾分敬意,不欲讓他敗得太過難堪,是以徑取守勢,只盼他知難而退。誰料雲殊不但不願認輸,招式愈發狠毒。梁蕭拆了數招,忽然明白:今日若不將此人逼人絕境,絕難脫身。想到這裡,暗歎一口氣,喝道:「看我大直劍!」天罰劍直直劈落,氣勢一往無前,正中炎龍劍身,錚然聲響, 「炎龍劍」應聲而斷。眾人吃了一驚,,自此方信「天下第一劍」並未虛言,這把鏽劍果然別有神異。風憐見天罰劍顯威,欣喜萬分,雖然動彈不得,也是大聲叫好。

  雲殊虎口進血,手握斷劍踉蹌後退,梁蕭變一招「雙弧斬」,長劍居空劃了兩個半弧,分斬雲殊胸間面門。雲殊身子一躬,倒縱丈餘。花清淵急道:「雲殊接劍!」奮力擲過一把劍來,雲殊正欲伸手去接,不料梁蕭卻使一招「螺旋刺」,抖著劍花刺來,嗆啷一聲,已將來劍挑飛。這連環三劍,都是梁蕭從數術中淬煉而出,合以「諧之道」,威力絕大。

  「螺旋刺」原本取法螺旋線之理(按:幾何問題,希臘算家阿基米德和回回算家多有研究),天罰劍自小而大挽出數個劍花,一眨眼,已將雲殊套入其中,劍風森冷,在他臉上掠來掠去,逼得雲殊汗毛陡豎。梁蕭喝道:「還不認輸麼?」雲殊咬牙不語,並掌拍出,梁蕭使出「周圓劍」,劍脊圈轉,壓住雲殊雙腕,輕飄飄貼著他手臂,向他頸項削來。雲殊心中暗歎:「罷了。」不知為何,此念一興,他心頭便似放下了一塊沉重無比的巨石,竟有種說不出的輕快,當下不躲不閃,瞧著鏽劍削來。

  梁蕭這招「周圓劍」並非殺著,否則劍鋒直落,雲殊早已雙腕齊斷,哪知劍意未絕,雲殊竟束手待死,一時頗感意外,是以長劍停在半空,不知該否削下。霎時間,身後銳風忽起,若有兵刃刺來。梁蕭趁機反手出劍,挑中那人劍身,那人倒退兩步,俏臉蒼白,但眸子秋水也似,清亮冰冷。不是別人,正是花慕容。

  雲殊見妻子出手,微一愣神,脫口道:「慕容,你做什麼?」花慕容淒然一笑,道: 「做什麼?難道什麼也不做,瞧你就死麼?」雲殊搖頭道:「我與他約定在先,單打獨鬥,生死由命,你這般做豈非叫我食言而肥?再說這男人的事情,你女人家不要多管。」花慕容咬了咬下唇,大聲道:「女人?女人就不是人嗎?女人就不知愛恨了嗎?不錯,什麼複國大計、江湖道義,我都不懂。我只知道,我可以沒有丈夫,但女兒不能沒有父親!」

  雲殊心頭一顫,忍不住側目望去,但見女兒被僕婦樓著,似乎剛剛哭過,小臉上還掛著淚珠,見他望來,便叫了一聲:「爹爹。」雲殊心往下沉。那小女孩叫過雲殊,又望著花慕容道:「媽媽,抱抱。」小嘴一撇,便似又要哭出來。花慕容一顆心如被鉛刀旋割,驀地想起許多往事來。

  她自幼便沒父親,對那從未謀面的父親又愛又恨,雖然母親不讓眾人提及父親的名字,她卻極想知道,那個名動天下的父親到底是什麼樣子。那天她在蘇州郊外救下了雲殊,得知他是公羊羽的弟子,十分好奇,不時向他詢問父親的情形,相處日久,不知不覺竟將對父親的孺慕之情盡皆轉到了他的身上。她也知雲殊另有心愛之人,他對自己看似很好,實則看重的是天機宮的奇技異能、敵國之富,他心中只有複國大計,並沒給兒女私情留下什麼餘地。即便如此,她仍舊花了好多功夫,讓母親答應婚事,可就在那時,他卻不告而別,去了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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