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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侖 天道卷 第一章 萬夫莫敵 (下)

  九如洪聲道:「老窮酸你總是有理,難道你一生從未錯過?人誰無過,有過能改,善莫大焉。嘿,罷了,你有你的道理,和尚有和尚的念頭。如今大宋已亡,你也不必顧及誓言,咱倆便抄傢伙說話,瞧你的劍管用,還是和尚的棒子厲害。」木棒一頓,白須飛揚。公羊羽微微冷笑,挽起長衫,袖手凝立。

  忽聽賀陀羅笑道:「公羊先生,這老賊禿多管閒事,不自量力,不如你我聯手,給他點教訓。」公羊羽睨他一眼,冷冷道:「西域豎子,無恥蠻夷,憑你也配與老夫聯手?與我滾遠一些。」賀陀羅臉上一陣青白,忽地打個哈哈道:「可是你徒弟三番五次,求我來的?」

  公羊羽冷哼一聲,望著雲殊道:「是麼?」雲殊一怔,道:「是!」公羊羽喝道: 「你這叫飲鴆止渴。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當年大宋徽宗聯金滅遼,遼亡之後,卻被金兵攻破汴梁,宋理宗聯蒙破金,落得半壁河山也保之不住,你還想重蹈覆轍麼?」雲殊額上汗出如漿,心中雖有不服,嘴上卻不敢反駁。忽聽花無媸冷笑道:「好遷腐的見識,合縱連橫之道,自古有之。那些蠢皇帝不會用,咱們未必就不能用。」公羊羽皺眉道:「我自教訓徒弟,與你何干?」花無媸道:「他與慕容有婚姻之約,便是我花家的人,他要做什麼,老身自會替他擔待。」

  公羊羽眉間閃過一絲訝色;繼而冷笑道:「隨你的便。」把袖一拂,不耐道:「老和尚,打是不打?」九如笑道:「暫且不打也罷,瞧你兩口子鬥嘴親熱,倒也別有興味。」 公羊羽雙目精光進出,兩大高手凝神相對,一觸即發,忽聽梁蕭道:「且慢。」二人回頭望去,卻見他由花生扶著,緩緩站起,但花生費盡氣力,也擰不開那道「囚龍鎖」,急得小和尚抓耳撓腮。

  梁蕭對九如拱手道:「大師為我出頭,梁蕭感激不盡。但大丈夫立世,一人做事一人當,若為梁蕭微賤之軀,損及大師佛體。梁蕭九泉之下,萬難安心、。」九如盯他半晌,歎道:「你拿定了麼?」梁蕭道:「心意已決,還望成全。」九如仍不死心,又道:「誠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雖有滔天罪孽,但佛法廣大,盡可化解。你不如棄絕紅塵,入我門下,洗盡今生罪孽,不再履足人世。」此言一出,公羊羽微微一怔,手捋領下長須,低眉沉吟。

  梁蕭歎道:「大師心意,梁蕭領了,但所謂『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梁蕭做了便做了,絕不逃避!」這兩句話斬釘截鐵,擲地有聲,群豪皆不由想道:「這人雖作惡多端,倒也是條漢子。」

  九如不由暗歎。要知古今罪人多有托庇佛法者,此輩一旦出家,便非塵世中人,只須不再作惡,無論官府江湖,大都不再追究,梁蕭當真出家為僧,以公羊羽的身份氣度,自也不便再尋他的麻煩。但若梁蕭一心了斷恩仇,不肯出家,九如縱有無量神通,也化解不開這段恩怨了。

  賀陀羅眼珠一轉,拍手笑道:「說得好,為人做事,就該死不悔改。做了便做了,後悔的便不算好漢。」九如聽他陰陽怪氣,趁機挑撥,心中有氣,吹起鬍鬚道:「老和尚就不算好漢!哼,向年心軟放你一馬,至今想來,真他媽後悔之極。來來來,今日若不分個死活,絕不罷休。」不待賀陀羅答話,嗖嗖兩棒點出,將肚皮裡的鳥氣,盡都撒在賀陀羅身上。賀陀羅心中暗罵,使般若鋒接住。

  公羊羽盯著梁蕭,面冷如冰,花生瞧得不對,一步搶在梁蕭身前,張臂攔住。梁蕭歎道:「兄弟,不關你事,你讓開吧。」花生搖了搖頭,悶聲道:「一朝是兄弟,終身是兄弟,那天你不丟下俺,俺今天晚上也不丟下你。」那日去天王寺之前,梁蕭說得話花生俱都牢記在心,此時不假思索說了出來。梁蕭聽得心熱如火,嗓子頓時哽住了。

  花生望著公羊羽。粗聲道:「讀書的,你要想碰俺兄弟,先要勝過俺。」雙拳一合,推向公羊羽,拳到半途,卻又停住,說道:「俺拳頭重,你若害怕,就立馬投降,看你長得斯文,碰傷了你,俺心裡也不痛快。」公羊羽聽他絮絮叨叨,口氣卻甚誠懇,眼中透出一絲笑意,說道:「你盡力打,窮酸絕不還手,打中了我,算你本事。」花生哼一聲,心道:「讀書的胡吹大氣,你不還手,俺伸個指頭,也讓你四腳朝天。」想著伸手推出,正要運勁,公羊羽忽地向後大大跨了一步,花生一掌推空,不覺一怔,發聲大喝,捏拳再送,直抵公羊羽胸脯,哪知拳勁方吐,公羊羽又退一步,於毫髮之間,卸開花生的拳勁。花生心中驚怒,拳出連環,公羊羽卻心如明鏡,料敵先機,每每在花生拳腳將到未到之際避開。花生差之毫釐,謬之千里,出拳雖快,卻總是無法中敵。只見二人一進一退,轉眼間,繞著木台轉了十來個圈子。花生拳拳用力,卻招招落空,胸口漸有脹懣之感,每出一拳,那脹懣便添了一分。出到三十拳時,花生身子一滯,面紅耳赤,如同醉酒,搖晃著走了兩步,托地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群豪見此情形,俱都譁然,花生早先力敗忽赤因,威風八面,哪知公羊羽一招未發,便將這小和尚逼得內息岔亂,口吐鮮血,這份能耐,當真近乎天入了。

  梁蕭見公羊羽以料敵之法,挫敗花生,心中駭然,湧身一撲,橫在花生身前,但苦於手足被鎖,站立不住,一跤摔倒,臉上傷口立時進裂,血如泉湧。公羊羽冷眼旁觀,忽地點頭道:「很好,你小子雖不是東西,卻還有點義氣。老夫便不假手他人,親手取你性命!」 袖中墨光一閃,掣出青螭劍來,錚錚數聲,將「囚龍鎖」截為數段。

  梁蕭站起身來,一眼掃去,群豪無不虎視眈耽,心知今日難逃一死,回頭望去,花曉霜依在車旁,滿臉淚痕,大眼中充滿關切。不覺昂起頭來,揚聲道:「好。」氣凝雙掌,正要出招,忽聽曉霜道:「老先生,你還記得我麼?」公羊羽看她一眼,搖頭歎道:「小丫頭,你不用說啦,這次我才不饒他。」花曉霜慘然笑道:「我不求你饒他性命,我只求與他面對著面,說一句知心話兒。」公羊羽道:「不成,說話還好,倘若你小丫頭哭哭啼啼,把老夫心腸哭軟,那就再也殺不了人。」花無媸冷笑道:「原來你不僅是偽君子,還是膽小鬼麼?」

  公羊羽勃然變色,冷笑道:「好,小丫頭,你過來。」花曉霜道:「媽媽制住我穴道,我過不來。」公羊羽風眼生威,射在淩霜君臉上,淩霜君心頭打了個突。公羊羽冷聲道: 「你放了她。」花無媸冷笑道:「你說放開便放麼?哪有那麼容易。」她一心與公羊羽賭氣,公羊羽說東,她偏要說西,公羊羽說西,她又自向東了,反正處處抬杠,也不管有理無理。誰料話未說完,眼前一花,公羊羽已將曉霜抓在手中,一旋身,掌出如風,與修谷、左元、明三疊各對一掌,那三人胸口如壓巨石,各自後退一步。

  花無媸自侍女手中搶過一口寶劍,叱道:「清淵!」花清淵一愣,拔劍出鞘,卻刺不出去。「太乙分光劍」非得二人同施,才具威力,花無媸一人使劍,公羊羽渾不在意,形如大鳥,當空掠了個之字,繞過她的劍鋒,轉回臺上。他這一來一去,似出人無人之境,花無媸驚怒交進,發出號令,天機宮諸人應聲搶上,各站一角,將公羊羽圍在陣心。

  公羊羽斜眼瞧了一匝,冷笑道:「花無媸,憑這區區九轉八卦陣,也能困得住老夫麼?」 花無媸粉面凝霜,自忖道:「老窮酸允文允武,不世奇才,這陣勢當然困他不住。但若如此作罷,又豈非便宜他了。」想著瞥了花清淵一眼,見他望著公羊羽,眼神茫然,不由暗歎一口氣:「可恨清淵性子軟弱,終不敢與他爹翻臉。」

  公羊羽神色一斂,對曉霜道:「『丫頭,有言在先,你說話太多,我可不答應。」他怕花曉霜說得多了,自己心腸一軟,又如嶗山那般放過梁蕭。花曉霜轉眼望著梁蕭,梁蕭也望著她,四目相對,花曉霜淚水撲簌簌地落下來,留下兩行清亮的淚痕,公羊羽瞧得不耐,掉頭道:「婆婆媽媽作什麼,有話快說。」花曉霜伸袖抹了淚,強笑道:「蕭哥哥,你還記得阿姨去的那天,你答應我什麼話?」梁蕭黯然點頭。花曉霜抬眼望天,天上弦月如鉤,黯然無光,忽然幽幽地道:「你答應過我,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蕭哥哥,無論你在哪兒,我的心都似這天上的月兒,時時照著你,片刻也不會挪開的。」眾人聞言,均想:「這女孩兒情根探種,倒也可憐,唉,只怪梁蕭這廝罪孽太重,怨不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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