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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零九


  這般上上下下,一人一鯨糾纏七八個回合,梁蕭終究傷重,漸自支持不住,只覺耳鳴心跳,經脈欲裂,心頭唯有一個念頭若斷若續:「我……不能死……鶯鶯……曉霜……危險……不能死……不能死……」想到二女尚在險境,求生之念又生,雙手如鋼鉤利刃,死死扣著巨鯨背脊。但人力終是渺小。梁蕭意志雖強,仍難抗衡這龐然大物,不一時,身子發輕,從鯨背上飄將起來,知覺點滴消失,海水源源不絕灌人口鼻。誰知就在這瀕死之際,忽聽巨鯨發聲尖嘯,梁蕭身子一沉,重又浮上海面。

  他僥倖脫險,半昏半醒,雙手漸漸鬆開,身子好似成空殼,再無半點血肉,良久嗆出一灘海水,模糊間看到一個女子背影,似曉霜,似鶯鶯,又似阿雪,縹縹緲緲,若霧若煙,伸手摸去,卻又遙不可及。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覺臉上一熱,梁蕭猝然驚醒,但覺溫熱水流在臉上,勉力張開雙眼,借著星輝,只見巨鯨背上噴起高高的水柱,半晌才矮了下去。

  梁蕭只覺臉上又癢又麻,情知這水柱內含毒質,急忙閃開,將水拭去。回想那陣幻覺,花、柳二女身處險境,自己卻陷在這裡,不覺揪心已極。遠遠望去,靛墨也似的大海起伏不盡,天地寥廓,唯有巨鯨擺鰭之聲嘩嘩傳來,一下下敲在心頭。梁蕭瞧著星光大海,枯坐良久,不覺眼眶已濕,尋思道:「但有一線生死,我都不可輕易言死,直待再與她們相見……」

  這一次,巨鯨在海上漂浮許久,直待東方發白,也未潛下。梁蕭行功一夜,真氣凝聚,他掙扎起身,頗感饑渴,忽見前方凸起一物,定神望去,卻是一隻人頭大小的章魚,八條軟足牢牢吸住鯨背,動也不動。梁蕭心道:「敢情還有個搭便船的。」爬上去伸手一拽,竟未拽動,又費一番功夫,才將章魚扯下來,撕了一半,連肉帶汁一併吃了,饑渴稍解,沉思道:「這軟東西無爪無牙,怎就貼得恁地緊湊?」細看章魚軟足,卻見上面佈滿細小吸盤,不由心頭一動:「是了,鯨背光滑,若用『吸字訣』,以內力附著其上,應當更為省力。」想罷脫去上衣,裹住半個章魚,負在背上,然後趴上鯨背,手掌小腹貫人內力,便似一大二小三個吸盤,牢牢吸在鯨背。不一時,巨鯨果然又發出一聲嗚叫,向著深海中潛去。

  梁蕭此番已有防備,不再慌亂,施行龜息之法,隨那巨鯨潛行。直過了兩個時辰。巨鯨重又升起。梁蕭渾身酥軟,恨不能一頭睡倒,再也不起,但又不知這巨鯨何時潛沒,唯有強打精神,將剩下的半隻章魚吃了,閉目運功。

  如此沉浮不定,又過一日。梁蕭發覺巨鯨潛行,實為就食,這頭怪魚也不知活了幾百幾千年,體形壯如山巒,不離不棄,追逐著一個龐大魚群。它潛行掠食之時,只須搖動嘴邊長須,便可將無數海魚混同海水趕人口中,咽下魚群,再將海水排出。梁蕭在海中雖然無法張眼,但知覺極靈,逢有海魚經過身畔,出手便抓,第一日便擒了四條大魚,每條腹內都有黑色魚卵,鮮美異常,梁蕭吃在肚裡,但覺遍體陽和,精力大漲。

  又過兩日,梁蕭附身鯨背,漸自習慣,海面上以常法吐納,入水則倚仗龜息。即便如此,仍有驚險,那頭巨鯨興之所至,往往潛得極深,深海中水壓奇大,逼得梁蕭血氣沸騰,只憑極強的求生欲念,終究忍受下來。但每每經歷一次,上到海面時,梁蕭都覺渾身癱軟,仿佛大病一場。

  說也奇怪,這般日夜不眠,運功不輟,梁蕭真氣不但未曾衰竭,反而更趨渾厚。三日不到,兩處掌傷俱都康復,氣脈流暢勝於往昔。不過六日光景,他體內真氣越積越厚,凝若實質,粒粒如珠。如此情形前所未有,梁蕭百思不解,唯有暗暗稱奇。

  這一日,巨鯨潛人海中,梁蕭如常伏在它背上,正自運功抵禦大海潛流。忽聽一陣怪異聲音順著水流悠悠飄來,若合符節,仿佛一段樂曲,忽而雄壯激昂,忽而宛轉低沉,時如雷霆轟響,時如流水潺潺。這般變化莫測,渾不似人間之樂,許多音調,梁蕭有生以來也是從未聽過,不覺大生好奇,傾聽半晌,驀地發覺,這樂聲竟是巨鯨所發。不多時,那鯨歌漸漸寬宏奔放,透出歡欣之意。梁蕭沉浸其中,周身氣血不知不覺隨那樂聲運行,忽而如沸如怒,忽而若有若無。氣機一亂龜息法也被擾動,梁蕭連嗆了兩口海水,方才醒悟過來,急斂心神,回復原狀。

  那巨鯨一路歌吟,浮上海面,也是不停。梁蕭盤坐調息,卻幾度被它帶岔真氣,只好暫且停住,側耳傾聽半晌。忽地心頭一動,想起那日在臨安郊外,自己被釋天風鼾聲引亂呼吸,狂奔不休的事來,不由想道:「釋島主內功奇高,一呼一吸搖神撼魄,不足為怪,這鯨歌怎也有如此威力?」他突發奇想,「釋島 主的呼吸導引出『乘風蹈海』的內功心法,我權且試試,這巨鯨呼吸引得出什麼?」好奇心起,也不顧身在難中,放鬆周身真氣,任其所之。不一會,真氣果真被那鯨歌引得異動起來,東躥一下,西鑽一下,便如歌聲一般,盎盎然大有生意,不消片時工夫,內臟筋骨,肌膚毛髮,無一不被真氣充盈。

  練了約莫四個時辰,巨鯨又度下沉。梁蕭收斂神意,但覺渾身真氣溶溶泄泄,沛沛洋洋,仿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心中驚喜之極。這番入水,他雖然潛行兩個時辰,浮上水面之際,竟也不覺太過疲憊。

  那巨鯨不知為何,沉浮之際,始終放歌不絕。梁蕭一旦浮上水面,再又依它節律,闔目練功,時候一久,他發覺這鯨歌並非渾然一體,而是分做十三段,周而復始,循環不絕。自家真氣隨之運轉,也生出十三種變化。初時梁蕭唯有身處海面才能修練這路內功,練至後來,便至深海之中,也能習練無礙。

  如此練了三晝夜,到了第四日夜中,梁蕭只覺體內真氣起伏,如大海洶湧,不吐不快,忍不住出掌擊魚,往時海魚須到一尺之內,他才能出手擊打,怎料如今手掌一揮,便帶起一股激流,將六尺外一條大魚震昏。梁蕭連出六掌,震昏六條海魚,最遠達至丈外。就在此時,忽聽鯨歌戛然而止,巨鯨靜悄悄浮上海面。

  梁蕭坐起身,但覺體內真氣混沌一片,五分陰陽,而神意所至,又陰陽自生。梁蕭略一怔忡,忽地跳將起來,仰天大笑。原本,他受這鯨歌導引,數日中運轉乾坤,晝夜苦練,竟爾被他另闢蹊徑,練出了一門前所未有的絕世內功來。

  梁蕭歡喜一陣,尋思道:「我隨著巨鯨載沉載浮,掙扎求生,龜息不輟,故有精進,再得鯨歌中的奇妙音律導引,終究大成。這門內功源自《紫府元宗》,成于大海長鯨,鯨歌乃巨鯨之息,不妨便叫作『鯨息功』吧。」想到此處,他站起身來,眺望瀚海,又不覺喜悅煙消,悲從中來:「身處這汪洋大海,就算天下無敵,又有什麼用處?」不由廢然長歎,坐了下來。

  自傷自憐之際,忽聽數聲嗚叫,與巨鯨叫聲相類,只是細弱許多。梁蕭心生驚奇,循聲望去,只見巨鯨一旁浮起兩個圓頭圓腦的小鯨,拱著巨鯨身子,狀甚親昵。梁蕭略一轉念,恍然大悟:「原來鯨大嬸唱歌,是因為要生娃娃。難怪歌聲裡總有一股勃勃生意。」 瞧著那兩頭小鯨,梁蕭童心大起,俯身輕撫小鯨背脊。兩頭小鯨在他身邊轉來轉去,似在與他嬉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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