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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楚仙流含笑道:「你這野和尚,若不依你,倒顯得楚某小氣了。」抬袖露出一隻酒罈,泥封早已揭開,濃郁酒香熏人欲醉。九如咽了口唾沫,乾笑道:「好酒好酒,當年飲過一次,齒頰留芳,至今不散。」伸手要拿,楚仙流卻探手擋住,笑道:「老和尚,你不怕酒中有毒,一喝就死?」九如笑道:「怕個屁,若有酒喝肉吃,死也值得。」一把奪過酒罈,張口痛飲,梁、柳二人欲要阻攔,已是不及。

  楚仙流沉默半晌,歎道:「好和尚,我不如你!」九如歇了飲,笑道:「和尚雖好,卻不及酒好。」兩人相視一笑,刹那間嫌隙煙消。楚仙流笑罷,說道:「老和尚,還要鬥麼?」九如道:「鬥與不鬥,都在你一念之間。和尚只管奉陪。」楚仙流搖頭歎道:「情勢所迫,欲罷不能。」眾人聽這對答,都覺奇怪。

  九如心知楚仙流已猜到柳鶯鶯並無鐵盒,但他一代高手,就此罷手,難以服眾。當下眼珠一轉,哈哈笑道:「好說。是文鬥,還是武鬥?」楚仙流道:「比鬥還分文武麼?」 九如道:「武鬥麼?便是模仿潑皮打架,大夥兒一擁而上。你們人多勢眾,和尚也打得過癮。」楚仙流搖頭道:「以眾淩寡,君子不為,文鬥卻又如何?」九如冷笑道:「你老色鬼裝什麼君子?哼,文鬥麼,那便是你方輪番上陣,與和尚比輕功、拳掌、兵刃、暗器、內力、外力,但凡武功,任你們出題,若有人勝過和尚,和尚拍屁股就走,決不道個不字。」 他斜睨雷震,嘿笑道,「雷大郎,你使百斤鐵錘,人稱天錘,來來來,咱倆先來比比氣力。」

  雷震被他一棒磕飛鐵錘,如何還敢答應,但若不應戰,又恐辱及家聲,一時進退維谷,臉上陣紅陣白。九如長笑道:「兒子不濟,還有老子。雷行空,你號稱岳陽樓以西拳法第一,敢與和尚比劃比劃麼?」雷行空冷哼一聲,藏身暗影裡,一動不動。

  楚仙流笑道:「老和尚,不要欺軟怕硬。楚羽,將劍給我!」楚羽正為丈夫發愁,忽見叔父攬過去,喜不自勝,慌忙解了長劍,雙手捧上。楚仙流接過劍,直起身來,九如深知楚仙流劍法奇高,一旦交鋒,分出勝負,也是五百合之後的事,但又想此人既有罷手之意,定當不會較真,或許鬥過百招,也就認輸大吉。楚仙流乃群豪之首,一經降服,餘子皆不足道。盤算已定,烏木棒一撐,起身笑道,「老色鬼,咱們就比兵刃!」

  楚仙流搖頭道:「你老和尚棒法精奇,楚某甘拜下風。」九如未料他如此示弱,心中納罕,又聽楚仙流說道:「不過,和尚你既說任我出題,那麼楚某權且出個題目,考你一考。」九如雖覺不妙,但話已說滿,只得嘿嘿笑道:「由得你。」楚仙流慢吞吞走近一棵一抱粗的大樹,手中劍光一閃,樹幹斷成三截,楚仙流舉劍將居中一截挑在地上,手腕再抖,劍芒吞吐,那段圓木齊齊整整被剖成三份。九如恍然道:「老色鬼,要與和尚比賽劈柴麼?」楚仙流笑而不答,長劍倏又抖出一朵劍花,將那段徑約三尺的圓木勻勻分作九份。九如笑容漸斂,白眉微聳,只見楚仙流廣袖曳地,長劍挑出一朵朵銀色劍花,越變越快,越變越繁,劍光耀眼,莫可逼視。俄頃,劍光忽消,楚仙流持劍退後,卻只見那段圓木卻已被剖成無數細逾木筷、長約尺許的纖細木棍,聚攏一處,並不散開。四面眾人無不屏息,仿佛吐上一口氣,也能將那堆細木棍兒吹得七零八落一般。

  九如冷笑道:「原來不是劈柴,是做牙籤!老色鬼你這路劍法,叫什麼名兒?」楚仙流笑道:「名曰春色三分。」九如點頭道:「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名目文雅,劍法也花哨,春色三分,一劍三分,很好很好,如此說,和尚也當如法炮製麼?」他武功已入化境,巨細緩急,無所不能,既見楚仙流使過劍法,依樣畫葫蘆,也無不可。

  楚仙流笑道:「非也非也,我只請問你老和尚,這堆木棍共有幾根?」九如頓時瞠目結舌,方才他全神關注劍招變化,全沒留心木棍的根數,經此一問,當即語塞。楚仙流冷冷道:「和尚你若瞧不出來,大可抱過去一根根數過,若數明白了,也算我輸。」眾人聞言均是大驚:「如此豈不輸定了?」九如卻拈須冷笑,心中暗罵:「和尚若是伸手去數,就算勝了,也是沒臉。哼,老色鬼老奸巨猾,就算要輸,也想輸得風光體面。」正自猶豫不定,忽聽梁蕭笑道:「九如大師,你說這春色三分,一劍三分,是何含義?」

  九如神思不屬,隨口應道:「所謂三分,便是他一劍揮出,不論幾個對手,統統削成三截。只不過,木頭是死的,人卻是活的,試想誰會站在那兒任他砍呢?再說了,殺人一劍足矣,何必定要削成三截?故而這劍法中看不中使,做做筷子牙籤倒還不錯。」他既然中計,懊惱之餘,也唯有皮裡陽秋,諷刺劍法幾句,但因見識奇高,語語中的,叫楚仙流反駁不得,唯有沉臉冷笑。

  梁蕭笑道:「如此說來,不管幾根牙籤,他一招下去,都須得劈成三截?」九如點頭道:「不錯。」梁蕭道:「撇開第一劍斷木取材,而後他一招三分,兩招九分,三招二十七分,敢問大師,楚仙流一共使了幾招?」九如白眉一聳,道:「這個和尚倒瞧明白了,共有六招……」說罷掐著指頭推算,但他雖然機鋒高強,神通無敵,卻因生平曠達,算計實非所長。楚仙流與他相交日久,深知老和尚這個破綻,故而設下如此圈套,引他中計。

  九如蹙額掐指,算了好半晌,終歸算不明白,不由撓撓光頭,向梁蕭笑道:「小子,這也太過容易,和尚懶得算了,你說說,到底幾根?」梁蕭心裡笑翻:「這等算術著實容易,天機宮裡三歲小兒也算得出來。」面上卻不動聲色道:「所謂春色三分,倘若三招二十七分,再分一次,四招便是八十一分,以之類推,五招為二百四十三分,六招則是七百二十九分。」

  九如拍手笑道:「照啊,就是七百二十九根棍兒。老色鬼,這個數目倘若不對,便是你劍法不濟,那『春色三分』須得改作『頭腦發昏』才是。」楚仙流冷笑道:「老和尚你得意個屁,人家算出來的,與你什麼相干!」九如笑道:「總之你認不認輸?」楚仙流啐道:「輸便輸了,老夫沒你這般混賴。」九如挑起大拇指,大聲贊道:「好,不愧是老色鬼,行事說話,光棍得緊。」楚仙流懶得理他,瞧了柳鶯鶯一眼,高聲道:「事有蹊蹺,老夫須得重新查探,今日暫且作罷。但若兇手當真是你,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老夫的手心。」眾人聽得這話,盡是一愕,他們都見過九如的神通,少了楚仙流,此間當真無人能抗。

  柳鶯鶯微微一笑,道:「請便。」楚仙流冷笑一聲,方欲拂袖而去,忽聽有人朗笑道:「且慢。」眾人側目瞧去,只見一個青衣人足不點地般越眾而出,抱手笑道:「晚輩釋海雨,出乖露醜,還向九如大師討教一回輕功。」梁蕭識出這人正是在姑蘇城外徒步追逐胭脂馬的中年漢子,只見他身形瘦頎,眼大唇薄,顴骨高高凸起。九如瞧他身法飄忽,心念一動,道:「你姓釋?」那青衣漢子笑道:「不錯,區區釋海雨,釋迦牟尼之釋,鑄山煮海之海,風雨時若之雨。」搖頭晃腦間,神色頗為得意。九如嘿嘿一笑,忽道:「妙啊,敢情老烏龜就是你爹?」釋海雨臉色陡變,慍怒道:「大師身為前輩,尚請留些口德。」 九如笑道:「好好,你釋家自在靈鼇島稱尊,為何也來橫插一腳?難不成小丫頭去了靈鼇島,偷了你家的東西?」釋海雨嘿然道:「倘若偷了,諒她也出不得島去。這女子為惡多端,晚輩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忽聽柳鶯鶯冷聲道:「我看你是『路見神駒,見寶起意』。」釋海雨老臉一熱,嘿嘿乾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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