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鳳歌:昆侖 >
八十二


  鬥口間,雙峰漸近,梁蕭目力不濟,這時方見峰頂竟然有人。北峰頂上一株老松,亭亭如蓋,兩個白須老人端坐松下,悠然對弈。旁有總角童子,對著爐火燒煮茶水,銅壺裡白氣嫋嫋,散入天際。南峰則四面絕壁,光溜溜無可借足,但峰巔懸崖處,卻坐了一名灰衣老者,垂竿而釣,百餘尺的漁線沉入峰下深潭。梁蕭瞧得吃驚,心道:「這麼高也能釣魚?」一念未絕,忽聽譁然水響,一條青鯉離潭而起,在空中活潑潑劃了個弧,飛升數十丈,落到老者手裡。

  一名對弈老者笑道:「恭喜恭喜,童老三你守了大半天,到底開張啦!」其時雙峰間罡風陣陣,那老者的話語卻掠過百尺之遙,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鑽入眾人耳裡。那釣魚老者呸了一聲,道:「修老四,你還有臉說,你幾次三番,大呼小叫,驚走了老夫的魚兒。」 另一名弈棋老者道:「你自己不濟,卻來怪人。」那童老三冷哼一聲,道:「左老二,論釣魚,除了明老大,誰能及得上我?」言辭間大有自負之意。那左老二笑道:「胡吹大氣,有空一比就知。」童老三大聲道:「好啊,誰輸了就下水做王八。」

  抵達峰底溪邊,眾人棄了木牛流馬,梁蕭還沒坐夠,十分不舍,仍抱著木馬不放。花曉霜上前一步,向著童老三叫道:「鑄公公。」又向對弈二老叫道:「元公公,谷公公。」 不料三人卻置若罔聞,梁蕭氣道:「這三個老頭兒大剌剌的,當他們是神仙麼?哼!有什麼了不起的。」花清淵笑道:「梁蕭你誤會了,此間風大,霜兒中氣不足,話語送不上去。」 當下一手按腰,長笑一聲,道:「三位鶴老,別來無恙否?」語聲朗朗,直如虎嘯龍吟一般,在山間久久不絕。梁蕭心中佩服:「花大叔好厲害,只怕爹爹也及不上他。」

  三名老者聞聲向這裡瞧了一眼,愛理不理,仍不起身。唯有童老三冷冷道:「你才到麼?腳程忒也慢了!」花清淵拱手賠笑道:「童老說得是,清淵下次定然走快些!」梁蕭聽得生氣,心道:「這些老頭子凶巴巴的,花大叔為何還要對他們客氣?」

  童老三轉過頭來,望了曉霜一眼,白眉一抬,將手中青鯉拋下,道:「霜兒,送給你吧!」那尾魚還沒斷氣,搖頭擺尾,淩風彈動,直向曉霜飛來。曉霜沒料到他突然戲弄,心頭一驚,也不知是避是接。梁蕭在旁見到,一步搶上,使了個「如意幻魔手」裡的「圈字訣」,雙手一翻一圈,將尺餘長的魚兒捧在懷裡,轉身遞給曉霜。

  曉霜捧過,忙跑到潭邊,放入水去。那尾魚兒初時要死不活,但掙扎數下,忽又有了生氣,潛入潭底。梁蕭奇道:「曉霜,你怎麼放了?」花曉霜見魚兒游得歡暢,心中快活,含笑道:「魚兒離了水,會沒命的。」梁蕭冷笑道:「說得好聽,難道你就不吃魚?」曉霜一愣,道:「我吃的,不過……不過……」她驀地面紅耳赤,「我瞧它可憐……」梁蕭白她一眼,心中冷笑:「爹爹是濫好人,女兒也是濫好人。」

  卻聽童老三又道:「清淵!這小孩兒是誰?」花清淵聽他語氣不善,微凜道:「他是秦大哥帶到臨安的孩兒,名叫梁蕭。」童老三道:「他的武功是你教的麼?」花清淵搖頭道:「不是。」童老三冷哼道:「蕭千絕的如意幻魔手,諒你也教不出來。」梁蕭心忖道:「老頭兒眼珠子好賊,我只露了半招,他就瞧出來了?」

  花清淵也似吃了一驚,正要回頭詢問梁蕭,忽見童老三把漁鉤一揚,掛在岩石之上,將身一縱,好似一隻灰色大鶴,貼著岩壁翩然落下;霎時間,漁線在空中抽盡,童老三驀地丟開漁竿,翻個筋斗落在潭邊,身子一晃,便至梁蕭身前,曲指抓出。這一抓精微奧妙,梁蕭胸口一緊,頓被拿住,不覺怒道:「臭老頭,你抓我做什麼?」

  童老三被這句「臭老頭」罵得一愣,變色道:「小子,你是蕭千絕的門人?」梁蕭也勃然大怒,叫道:「誰是那老王八的門人!」鼓起腮幫,一泡口水吐出去,童老三急忙扭頭閃過。花清淵大驚,欲要上前勸解,卻又遲疑,忙向妹子遞眼色,著她上前開解。但花慕容惱恨方才被梁蕭占了上風,只盼他受些羞辱,好消去自己心頭之恨,是以默不作聲,存心瞧這小子出乖露醜。

  老少二人瞪視半晌,童老三神色漸緩,放開梁蕭,皺眉道:「小傢伙,你怎麼叫蕭千絕老王八?」梁蕭道:「他本來就是!」童老三更覺詫異,暗忖梁蕭若是蕭千絕的後輩,決無這般辱駡的道理,不覺心中猶疑,哪知梁蕭趁他分神,一口咬在他手背上。童老三一驚,急忙運勁,他內功了得,直震得梁蕭牙齒生痛,但梁蕭就是死咬不放。童老三好容易將他揪開,手背上竟多出一圈血印,一時驚怒交迸,厲聲叱道:「渾小子,你瘋了?」梁蕭恨聲道:「你再說我是蕭千絕的門人,我把你手咬掉!」童老三濃眉一聳,怒道:「你既然不是他門人,怎麼又會他的功夫?」梁蕭瞪眼道:「你管不著!」童老三臉一沉,厲聲道:「你不說個明白,休想過這石箸峰去。」梁蕭奮力拿頭撞他,但童老三卻如銅澆鐵鑄,不動分毫,梁蕭撞了數下,反而頭眼昏花,幾欲跌倒。

  忽聽遠處有人哈哈笑道:「童鑄,你老臉厚皮的,用強對付小娃兒,不嫌害臊嗎?」 眾人轉眼一瞧,只見修老四不知何時已下了山峰,飄然近前。剩下一個左老二仍舊坐在山頂,凝視身前棋局,似乎峰下一切與他全無干係。

  童老三被他一頓譏諷,羞怒道:「修穀,你少說大話,有能耐的,你來問他!」修谷笑嘻嘻走到梁蕭身前,溫言道:「小娃兒,告訴公公,蕭千絕是你什麼人呀?」他慈眉善眼,笑起來一團和氣。梁蕭瞧他為自己出頭,嘲諷童鑄,已有說不出的好感,再經他這麼一問,不覺心口溫暖,脫口便道:「他是我的大仇人!」修穀眉頭一擰,又笑道:「小孩子不能說謊啊。」邊說邊從袖裡取出幾顆薑糖果子,溫言道,「你乖乖說實話,公公給你糖吃。」梁蕭說了實話,反被當作說謊,心中又是委屈,又是生氣,猛地揮手拍出,修谷雖是武學高手,但未料到此著,手中薑糖頓被悉數打落。童鑄哈哈笑道:「修老四,你裝好人又怎麼著?還不是外甥打燈籠——照舊。」修谷臉色時紅時白,十分狼狽。

  峰頂上那左老二久不說話,這時忽道:「你們兩個老傢伙活了大半輩子,仍是毫無長進,哼,這小子既然不肯說實話,趕走了便是。」花清淵一驚,忙插口道:「左老且慢,我與這孩子有言在先,一定要帶他入穀的。」童鑄、修穀對視一眼,各各皺眉。左老二冷笑道:「你是一宮少主,自不將咱們這些老朽放在眼裡,你說如何,那便如何,我左元說的話,權當放屁。」

  花清淵額上冷汗涔涔,慌道:「左老言重了,清淵決無此意。」梁蕭見他為難,頓生傲氣,昂首道:「花大叔,你不用跟這些老頭子客氣,不讓我過去,我走了便是。」說著轉身便走,但童鑄手如鋼爪,如何掙扎得開。童鑄冷哂道:「不說實話,就不要想走。」 花清淵見此情形,束手無策。這時間,花曉霜忽地走上一步,拉住童鑄衣袖道:「鑄公公,你……你放開蕭哥哥好麼?」童鑄愣道:「蕭哥哥?」望了梁蕭一眼,明白過來,連搖頭道:「這可不成……」話沒說完,乍見花曉霜大眼中湧出淚來,不覺一愣,他雖不肯賣花清淵的臉面,卻頗為憐愛這個小女孩兒,見狀只得推開梁蕭,撫著她臉,連聲道:「乖霜兒……好霜兒,別哭,別哭,嘿,你看……鑄公公這不放開他了麼?」花曉霜破涕為笑,見梁蕭要跑,忙拉住他道:「蕭哥哥,你不是還要學劍法嗎?」梁蕭一愣,猝然止步,心道:「是啊,我是來學本事的,若能學成劍法,打敗蕭千絕,受些屈辱又算什麼?」想著雙腳再也挪不得半步。

  花曉霜一笑,拉著梁蕭從童鑄身前經過,童鑄大感驚愕:「當真奇了,霜兒這等乖巧的孩兒,怎地維護這個小子?」眼見梁蕭趾高氣揚,故意斜眼看他,頓時氣得直吹鬍子。花清淵見狀松了口氣,向童鑄拱手道:「童老想必瞧錯了,他怎會是蕭千絕的弟子……」 童鑄兩眼一翻,冷笑道:「哪裡錯了?老夫與蕭老怪交手的時候,你還光著屁股亂跑呢!」 花清淵被他說得耳根通紅,囁嚅道:「那……那是!」

  童鑄冷笑道:「好,你既然護定了他,老夫也懶得管了。哼!諒他小小年紀,也興不起什麼風浪。」袖袍一拂,徑直到峰下,一手握漁竿,一手轉動竿上手柄,左足在石壁上一撐,倏地騰起丈餘,再轉手柄,又升起數丈。如此忽起忽落,轉眼便到了峰頂,童鑄兩手叉腰,向著東方,昂然長嘯。

  梁蕭瞧得有趣,心道:「這老頭兒人雖可惡,爬山的法子卻好玩。」正想著,突見兩峰之間,一艘龍舟晃晃悠悠,順流而下,這龍舟不同尋常,尋常龍舟頭尾分明,這艘船首尾均是龍頭,張口怒目,甚是威猛。

  船頭一人四十年紀,容貌清奇,雙手按著龍頭雙角,並不操櫓劃槳,可那船卻似活了一般,兩側六隻鐵槳整齊劃動,催舟前行。花清淵見龍舟近岸,拱手笑道:「葉釗兄!怎敢勞你大駕,惶恐惶恐。」那人也笑道:「淵少主取笑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下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