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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卻聽梁蕭嚷道:「我就是不知好歹,我好好的人,幹嘛非得受你們擺佈?你仗著武功好,就欺負我沒爹沒媽,又敲又打的,如果……如果我媽還在,一個指頭就……就……壓死你……」說到這裡,他既覺示弱不對,又確實想起傷心事,一時淚水如斷線的珠子,順著黑乎乎的臉蛋滾了下來。

  眾人面面相覷,秦伯符慢慢鬆手,將他放開。花清淵拍了拍他肩頭,歎道:「小兄弟,既然遇上,咱們也算有緣,若不見外,就把咱們當作一家人好了。」梁蕭本想說:「我是你爺爺,當然是你一家人?」但眼神和他清亮的眸子一碰,這句渾話頓時縮了回去。花曉霜卻忍不住笑道:「好啊,我多了一個哥哥呢!」梁蕭瞪她一眼,啐道:「鬼才做你哥哥!」 曉霜臉色頓時煞白。

  秦伯符氣得又想揍人,但終究忍住,心道:「這小子桀驁不馴,無時不想著逃走,長此以往,終究不是辦法。」耳聽得梁蕭與花慕容又開始對罵,花慕容嘴上功夫不敵,頗有動手的意思,不由搖頭歎了口氣,道:「罷了,臭小子,你既然一心不願隨著我們,也就由你好了!」

  梁蕭大喜過望,一抹眼淚,大聲道:「說話算數?」秦伯符怒哼一聲,沉著臉道: 「老子話已說盡,你一個不聽,我逼你一千一萬次也是枉然。你既然來了這兒,也不能就這麼離開,省得別人說姓秦的不通人情,你須得給我洗漱乾淨,吃一頓飯再走。」梁蕭眼珠一轉,道:「說好啦,吃完飯就放我走的。」秦伯符無奈點頭。梁蕭又斜眼睨他:「你可是大人,不許誆人!「 秦伯符黃臉漲紫,怒道:」呸,老子誆你?你也配?」

  梁蕭滿心歡喜,嘻嘻直笑。秦伯符著人燒熱香湯,帶著他直至廂房。梁蕭穿過後堂,步過一道窄門,方知這所府第別有洞天,回廊四通八達,一道曲水繞廊而走,水上有飛梁溝通,岸邊庭內湖石軒峻,假山上灰白小徑,直通一座翠亭。

  梁蕭邊走邊看,嘖嘖連聲,走了一百來步,方隨僕從進了廂房,在香湯裡痛快洗了個澡,將滿身的蝨子污泥都洗乾淨。爬出桶外時,早有人將新衣褲放在門前,褲子略大了些,梁蕭將褲腳挽上一截,方才合身。

  出了門,卻見門外一個侍女正瞪眼看他,梁蕭上下瞧瞧,並無不妥,問道:「你瞧什麼?」那侍女撲哧一笑,說道:「沒什麼,就看一個黑泥娃娃跳進去,卻蹦了個白瓷娃娃出來。」梁蕭撓頭不解,那侍女笑道:「你別撓頭啦,淵少主在流杯水閣等著你吃飯呢!」

  梁蕭老大不願和秦伯符相見,撅了撅嘴,勉力隨那侍女走了一段,忽道:「這個…… 這個姐姐,你叫什麼名兒呀?」侍女笑道:「咱們窮人家的女孩兒,有什麼名兒不名兒的,但這裡的人都叫我菊香。」梁蕭笑道:「菊香姐姐長得真好看!」菊香望了他一眼,抿嘴笑道:「我有什麼好看,容少主才好看呢!」梁蕭冷笑道:「你說花慕容麼?長得跟母老虎差不多!」菊香眉頭一皺,還沒答話,便聽背後有人喝道:「小鬼頭,你又在嚼什麼舌根子?」菊香花容失色,轉頭望去,只見荼蘼架下,花慕容杏眼圓瞪,雙手叉腰,大發嗔怒,花曉霜則換了一身淡綠衣裙,傍著她微笑。

  梁蕭故作驚訝道:「我以為你不在的。」花慕容怒道:「呸!你定然知道我在後面,故意胡說,再說就算我不在……」花慕容話沒說完,忽見梁蕭掉過頭來,不由轉嗔為喜道:「哎呀,原來你這小鬼洗乾淨了,也蠻乖的,以後便是這樣,莫要再弄髒了。」她素愛以貌取人,瞧梁蕭生得俊俏,心中惱怒不知為何竟然煙消了,不忍再責駡他。

  梁蕭覷見曉霜抱著一隻通體雪白的狗兒,只有爪縫烏黑,兩眼一亮,叫道:「白癡兒?」 他伸手去摸,那狗兒卻一縮,梁蕭再摸,狗兒忽地沖著他汪汪大叫。梁蕭氣得發昏,怒道:「死狗兒,你竟敢當叛徒……」伸手就要揪它頸皮。花慕容笑彎了腰,伸手攔住他道: 「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梁蕭都要氣哭了,叫道:「你們拐了我的狗兒,怎麼還叫我的不是?」

  花慕容忍住笑道:「我先給你說個楊布打狗的故事。」梁蕭正扭頭生氣,但一聽要說故事,忙豎起耳朵傾聽。只聽花慕容道:「古時有個叫楊布的人,穿了件白衣出門,哪知天公不作美,下起雨來,他就把白衣脫了,換了套黑衣回家。哪知他家的狗卻不認得楊布,迎上去汪汪地咬他。楊布大怒,拿了棍子就要打狗。他哥哥楊朱見了,便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如果這條狗出去的時候是白狗,回來卻變成了黑狗,你認得出來麼?『。「梁蕭一愣,繼而大怒:」好個賊婆娘,拐彎抹角,罵我是狗!「他怒視花慕容,花慕容占定上風,也笑吟吟回視。花曉霜沒瞧出二人正在鬥氣,接口說道:」姑姑,這個故事我在《列子》裡看過的。唐人盧重玄還注釋說:「夫守真歸一,則海鷗可馴;若失道變常,則家犬生怖矣!』」

  花慕容在她臉上摸了一下,嘻嘻笑道:「你記性倒好!所以凡遇是非,務必先內求諸己,切莫忙責於人!若是守真歸一,鳥兒都能教得聽話,可有些人啊,怎麼教都不聽話!」 說著斜眼瞅著梁蕭。

  談到學問,梁蕭便是個草包,這些文縐縐的說法,他一字也聽不懂,無從作答,心頭好不憋悶。他悶頭走了一程,回廊盡處出現一個小湖,湖內遍植荷花,闊大的荷葉摩肩接踵,覆蓋水面;花枝勁直,頂著一個個紅白菡萏。只見花慕容已挽著花曉霜,經過水榭,步入樓閣。梁蕭略一遲疑,也跟上去。

  秦伯符與花清淵正在閣裡守候,乍見一俊俏童兒鑽了進來,一愣之間,方才認出梁蕭。秦伯符一拍大腿,笑道:「小鬼,你好好收拾一下,倒也是人模狗樣的。」花清淵也笑道:「是呀,先時當為渾金璞玉、珍珠蒙塵,為人精潔一些,總是好的!」

  梁蕭大剌剌坐下,眼睛在桌上掃了一遍,只見醬鴨肥雞、白藕紅菱,還有鵝掌羊脯、蟹黃蝦仁,另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香藥蜜餞、幹鮮果子。梁蕭瞧得肚子咕咕亂叫,當下也不客氣,伸手便撕下一條雞腿,塞進嘴裡。

  花慕容瞧得皺眉,說道:「你沒吃過飯麼?」梁蕭舌頭轉不過來,嗚嗚作響。花慕容瞧他吃相,打心底裡討厭,當下耐著性子道:「我問你,吃飯該用什麼?」梁蕭道:「自然是用手了……」伸手又要去拿,卻挨了花慕容一筷子。他捂著手跳了起來,當即就要撒野,一旁的花清淵伸出手,輕輕按在他肩上。梁蕭不由自主坐回凳上,花清淵一笑,舉筷拈了一隻雞腿,擱在他碗裡,又端過一碗羹湯,道:「慢慢吃,別噎著了。」梁蕭瞧他言辭溫和,不禁想起往日吃飯時,自己和娘親頑皮胡鬧,爹爹也是這般對待自己,但如今他埋在土裡,再也不會逼自己坐著,不會給自己夾菜盛飯,更不會叫自己慢嚼細咽,想到這裡,頓覺內心酸楚,低頭不語。

  眾人見他突然間無精打采,甚感奇怪。一旁的曉霜拉了拉他衣角,道:「蕭哥哥,你不舒服麼?」梁蕭醒悟過來,忙用衣襟揉了揉濕潤的眼角,努力裝起狠相,瞪著曉霜道: 「你……你叫我什麼?」曉霜臉兒漲紅,梁蕭哼了一聲。他到底是小孩子,轉眼又忘了憂愁,放開襟懷,雙手左右開弓,盡攬桌上美食,雞鴨肥濃,菱藕清鮮,鹹甜適度,酸辣相宜,梁蕭從未吃過這樣的好筵席,不覺滿心歡喜。花氏兄妹俱都好潔,瞧他吃相邋遢,花慕容蛾眉緊蹙,早早住箸,花清淵略略嘗了兩箸,也不再吃。

  秦伯符瞧了片刻,忽地歎道:「梁蕭,你性子不好,但卻有點小聰明,若你肯聽我話,我倒可把一身本事都傳給你!」眾人皆是一驚,花慕容急道:「秦大哥,這如何使得,這小潑皮哪配學你的本事?」秦伯符擺手道:「你先別說話!」花慕容見他辭色鄭重,也不便多言。

  誰知梁蕭卻搖頭道:「你武功不好!」眾人又是一呆,秦伯符臉色醬紫,右手五指用力,檀木桌上多了五個指印。花清淵見勢不妙,笑道:「梁蕭,你大約還不知道,江湖上提起『病天王』秦伯符之名,可說是如雷貫耳呢。」梁蕭依然搖頭道:「他武功不成的!」

  秦伯符神色數變,忽地哈哈大笑道:「好,好,你倒說說,老夫的功夫如何不成了?」 梁蕭道:「你連那個和尚都鬥不過。」秦伯符一愣,道:「這個不足為憑,那位前輩乃是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我鬥不過他,也是應該!」梁蕭道:「就算他頂尖兒,但你鬥得過蕭千絕麼?」秦伯符又是一怔,沉吟半晌,搖頭道:「恐怕鬥不過。」梁蕭一拍手,悻悻道:「勝不了蕭千絕的武功,我才不學呢。」

  秦伯符不顧身份提起收徒之事,哪知竟被一口回絕,當真顏面掃地,忍不住一把抓住梁蕭胳膊,怒道:「慢來,蕭千絕乃武林中不世出的大高手,要想勝他,談何容易?再說,你幹嘛非得勝他不可?」梁蕭只是搖頭,雖不說話,眼圈卻紅了,秦伯符一愣,手上微松,梁蕭猛地掙出,埋頭沖出水榭。眾人面面相覷,盡皆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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