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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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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上一寂,眾人均覺莫名其妙,不知他這一喝意欲何為。蕭千絕半晌不見人應,焦躁起來,又喝一聲:「蕭某人在此,老窮酸,給我滾出來!」這一聲威勢更足,四面群山回聲陣陣,似有無數聲音厲聲高呼道:「滾出來,滾出來……」眾人只聽得耳鳴胸悶,正覺難受已極,忽聽一聲慘叫,掉頭一看,只見韓錚兩眼直瞪,嘴角一線鮮血汩汩流出,驀地向前一躥,撲倒在地。羅松大驚搶上,一探他口鼻,竟爾氣絕了。原來,韓錚早先為黑臉道士所傷,猶未痊癒。乍聞蕭千絕這洪濤滾雷一般的喝聲,頓時內傷迸發,吐血而亡了。 蕭千絕不聞回應,心頭焦躁無比:「我擺明車馬,那窮酸也不露面?哼,莫非他膽子越活越小了?抑或當真不在?」略一盤算,目光轉到雲殊臉上,森然道:「臭小子,你嘴硬是不是?好,若不說出那人下落,老夫就在此地,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殺光為止。」雲殊咬牙閉眼,仍是不發一言。 方瀾手摸鬍鬚,笑道:「蕭老怪,你這話說得既叫莫名其妙,又叫大言不慚,此間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你獨自一人,殺得了麼?」蕭千絕冷哼一聲,那黑虎抬起頭來,將雲殊送到他手裡。 蕭千絕雖不說話,眾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倘若動起手來,雲殊第一個沒命。雲萬程不自覺雙拳一緊。但他心知此時此地,決計不能示弱,冷笑一聲,方要開口。方瀾卻怕他說出硬話,雙方鬧僵,搶先打個哈哈道:「蕭老怪,你好歹也是當世高手,卻拿一個半大娃兒做人質,不嫌害臊麼?」 蕭千絕瞥他一眼,冷笑道:「你這老頭兒囉裡囉唆,好,老夫第一個宰你祭旗。」方瀾見他眼透凶光,心神一凜,氣貫全身。蕭千絕微一冷笑,方欲抬手,忽聽得遠處黃泥道上馬蹄特特,蕭千絕心念一動:「來人乘馬之時尚且不失步伐節律,當為高手。」八字眉一挑,斜眼睨去。只聽一聲長笑沖天而起,一個雄渾嗓音朗聲吟道:「烽火連天路,淺草沒馬蹄。」話音未歇,另一個聲音長笑接道:「細雨傷故國,落紅笑我癡。」 人群中有人高叫道:「南天三奇。」叫聲中透著欣喜。又聽一聲長笑,空中銀光一閃,攔道的四根松木從中折斷,兩匹駿馬一前一後,潰牆而出。當先一人白衣白馬,手持二丈銀畫戟,巾帶齊飛,神威凜凜。有人怪道:「既是南天三奇,怎地只來了兩個?」另一人冷笑道:「兩人僅夠了,沒聽說過麼:南天三奇,滿二無敵……」 蕭千絕面露失望之色,冷哼一聲,驀地一手按腰,揚聲叫道:「南天三奇,滿三滿四,都是狗屁!」叫聲遙遙送出。那領頭騎士一聲大笑,那匹白馬竹批雙耳,風入四蹄,來勢快了一倍不止。方瀾見勢不妙,高呼道:「姬落紅,莽撞不得。」話音未落,姬落紅人馬如飛,刮喇喇已到近前,驀地鳳眼生威,大笑道:「蕭老怪,口說無憑,吃我一戟。」畫戟掄出個圓弧,咻咻風生,十丈之內,眾人都覺胸口一窒,無法呼吸。 蕭千絕左手提著雲殊,瞧著鐵戟掃來,寂然不動。眾人只當他抵擋不及,紛紛露出喜色,張口欲呼,忽地眼前一花,蕭千絕右手不知何時已將戟柄攥住,雙目陡張,大喝一聲:「止。」身子微晃,雙足倏地入地半尺。姬落紅頓覺一股巨力順著戟杆直透肺腑,繼而傳入坐下馬身。刹那間,骨折聲響,姬落紅雙腕齊斷,身子如流星一般,喀喇喇撞斷兩株蒼松,口血狂噴,殷紅如雪白衣。那匹大宛名駒卻兀自前沖,奔到蕭千絕身前三尺處,忽地四蹄一軟,未及哀鳴,竟已倒斃。這時間,眾人方才叫出口來,只不過一聲歡叫,出口時已化作哄然駭呼。 清嘯如風,第二匹馬上彈起一道灰濛濛的人影,「蟬劍」莫細雨襟袖飄動,禦風而來,手中軟劍灑作漫天劍雨。這路「芙蓉夜雨劍」是他平生絕學,便如詩中所言:「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飄飄灑灑,不可捉摸。 老友一招敗北,雲萬程已是悲憤難抑,又見莫細雨逞強出手,不由失聲叫道:「莫兄且慢!」才要縱起阻攔,卻被方瀾一把拽住,雲萬程詫道:「老哥哥……」方瀾目有痛色,搖頭道:「南天三奇,武功輸了,卻不能輸人!」雲萬程一愣,想起南天三奇生平倨傲,一旦出手,決不容外人相幫,便是平生知己,也不例外,只得頹然歎了口氣,停步不前。 蕭千絕雙足釘在地上,瞧那劍雨飄來,輕嘿一聲,倒提鐵戟,舞將開來。眾人一瞧無不吃驚,敢情他竟以這六十斤的長大兵刃,使出劍法,靈動輕盈之處,不下莫細雨那柄薄如蟬翼的軟劍,「一寸長,一寸強」的道理,在他手中發揮得淋漓盡致。在眾人眼裡, 「裂天戟」仿佛黏蟬的長竿,莫細雨更似在竿頭亂舞的灰蟬,屢屢到蕭千絕身前搶奪雲殊,但均被被蕭千絕迫退。 鬥了十來招,「錚錚錚」,劍戟三擊,「蟬劍」斷作四截,蕭千絕大喝一聲,戟尾嗖地刺入了莫細雨的小腹,不待眾人駭呼,勁力鬥吐,莫細雨連人帶戟飛了出去,當得一聲,戟尾沒入一塊青石,將他釘在上面。霎時間,場中死寂一片,群豪目瞪口呆,竟忘呼吸。 莫細雨咽下一口鮮血,雙手一合,竟將畫戟拔了出來,反手插入地中,蹺起大拇指,朗朗笑道:「黑水滔滔,蕩盡天下,蕭老怪,真有你的!」他慘敗之餘,竟然出言稱讚對手。眾人均是一愕,蕭千絕冷哼一聲,兩眼望天,神色漠然。雲殊聽得胸中劇痛,失聲叫道:「莫大叔,姬伯伯……我……我……」話未說完,淚水已滾滾而落。 莫細雨淡淡一笑,漫不經意地道:「傻小子,還記得上次我教你的劍法麼?」說話之時,腹上碗大的創口血如泉湧,已將他身前黑土浸成醬紫色。雲殊不防他奇峰突起,問出這句,一愣神,哽咽道:「全都記得,一招也沒忘。」他素好詩文,恰逢姬落紅與莫細雨也好此道,三人時相唱和,甚為相得,姬、莫二人素性懶散,生平未收徒弟,興之所至,便傳了雲殊一些武功,雲殊想到往日恩情,又見二人受了致命之傷,一時心如刀割,恨不得自己就此死了。 莫細雨一哂道:「傻小子,哭個什麼?人生此世,誰無一死?哎,可惜莫大叔我本領不濟,救不得你,嘿嘿,可惜,可惜!」姬落紅扶著斷樹,箕坐於地,忽地大笑道:「莫老三,你還沒死麼?」莫細雨一皺眉,道:「你老酒鬼沒死,我會先死麼?」姬落紅笑道:「既然沒死,怎就絮絮叨叨,盡說出這些洩氣話兒?」話語一頓,冷笑道:「不嫌害臊麼?」 莫細雨一愕,失笑道:「你老酒鬼說得在理,但有一口氣在,便可再戰。」姬落紅拇指一挑,贊道:「不錯,這才是好男兒的言語。」說著掙扎起身,挪前兩步,莫細雨見他搖搖欲墮,便拄著鐵戟,將他扶住。姬落紅一挑眉,揚聲道:「蕭老怪,龍老大是否傷在你的手裡?」 蕭千絕冷笑一聲,道:「龍入海麼?」姬落紅道:「正是!」蕭千絕淡淡地道:「他在黃鶴樓口出狂言,對我無禮,老夫與他對了三掌,那小子尤能不倒,內力尚可。」姬、莫二人心頭俱各駭然,龍入海為「南天三奇」之首,綽號「槍挑東南」,槍法獨步當世,掌力稱絕東南。三人本約好在黃鶴樓相會,同赴百丈坪,孰料昨日二人見到他時,龍入海僕在黃鶴樓前,昏迷不醒,察其傷勢,似是傷于黑水武功。二人正因照看他傷勢,覓地安置,是以來遲。此時聽蕭千絕所言,龍入海竟只接下他三掌,委實叫人好生洩氣。但殊不知,蕭千絕雄視天下,這「內力尚可」四字,已是極高的評語,當世配得上的,也沒得幾人。 姬落紅略一失神,掉頭向莫細雨笑道:「莫老三,走得動麼?」莫細雨啐道:「什麼話?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要把傻小子救回來。」姬落紅笑道:「好,也給龍老大討個公道。」 說罷二人拄著鐵戟,一步一跛,向蕭千絕走了過去。群豪無不露出悲憤之色,人頭湧動,皆欲上前,靳飛更是頭髮上指,跨出一步,雲萬程卻一揮手將他阻住,厲喝道:「不許去。」 他口中呼叫,一隻右拳卻已捏得咯咯作響,指甲刺破掌心,流出殷紅鮮血。 蕭千絕瞧著二人逼近,目光一閃,冷然道:「你們定要救這姓雲的小子麼?」姬落紅道:「不錯!」蕭千絕一點頭,忽地揚聲道:「好!給你便是了。」回手一擲,將雲殊擲向雲萬程,雲萬程疑有詭詐,馬步一沉,雙手接下兒子,卻覺並無勁力,頓時心中茫然。 姬、莫二人錯愕片刻,姬落紅忽地歎道:「好個蕭老怪。」莫細雨也歎道:「今日當真敗得痛快!」姬落紅搖了搖頭,笑道:「可惜可惜,雖然痛快,卻是無酒。」莫細雨哈哈笑道:「不錯不錯,如此快戰,實當浮一大白!」他二人談笑自若,竟不將生死成敗放在心上。 方瀾喝道:「靳飛!」靳飛會意,舀了兩碗血酒,躬身送到二人身前。二人接過飲盡,擲碗於地,相視一眼,縱聲長笑,笑到一半,戛然而止,遺體兀自傍著森森鐵戟,傲然挺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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