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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文靖忖道:「爹爹真是多事,此事與我們何干,由他去吧。」想到這裡,道:「就依向統制之意。」

  白樸見其不納己言,歎了口氣。梁天德見狀,皺了皺眉,突然拱手道:「既然如此,若向統制不棄,梁某願為馬前卒。」

  文靖吃驚,但又不知該如何反對,向宗道望了王立一眼,王立見文靖不語,當他默許,正要說話,薛容也站了出來,高聲道:「我兄弟也學了幾天弓馬,不想後人,求千歲與經略使應允,讓我兄弟跟隨向統制,與韃子見個高下。」王立目視眾人,笑道:「原來我大宋有的是熱血男兒,也好,各位就隨向統制出擊,給韃子皇帝一個下馬威瞧瞧。」

  眾人轟然應命。城門中開,八千宋軍精銳如風掠出,仿佛銳利的刀鋒,刹那將撤退的蒙古大軍切成兩片,兩翼弓弩手箭矢四溢,蒙古人慘叫之聲頓時響徹雲霄。向宗道揮軍變陣,大軍穿插往復,將一個蒙古萬人隊沖得支離破碎,梁天德身披軟甲,一馬當先,手中一支長槍,飄若瑞雪,當者披靡。

  呂德脫口叫道:「好了得的槍法。」城頭眾人見蒙軍潰亂,也眉飛色舞,交口稱讚。文靖卻關心老爹安危,手搭涼棚,仔細觀看,他雖然未經戰陣,但長於觀敵,揣摩對手心意,看了片刻,忽地發現蒙古大軍看似紛亂,卻有意無意,向城下退了過來。

  「不好。」文靖心裡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莫非是……。」頓時冷汗淋漓,向王立叫道:「快快收兵……」

  王立正打算增兵出擊,擊潰這支蒙古先鋒,忽聽文靖叫喊收兵,大是迷惑,方要開口詢問,忽聽一聲羊角號的激鳴劃破長空,城下大戰發生了巨變,蒙古大軍閃電般移動,兵分為二,伯顏在左,阿術在右,在陣地上劃了兩個光滑的弧線,頃刻間將向宗道的八千大軍與合州城分隔開來。伯顏弓如滿月,一支長箭激射而出,穿透了向宗道的鎖子連環鎧,沒入他的胸中,向宗道的鎧甲是精鐵冷鍛而成,堅硬異常,這一箭雖然入肉四分,但還不足致命,他忍住劇痛,正欲揮軍突圍,阿術透圍而入,迎面一槍,向宗道血流滿面,栽倒馬下,瞬間被亂軍踏成一團肉泥。

  主將斃命,宋軍軍心大亂。蒙古大軍一左一右,似兩條巨龍,來回絞動,弓箭刀槍所到之處,有如滾水潑雪,宋軍陣勢蕩然無存,一時間血肉橫飛,死傷無數。蒙古士氣大振,牛皮鼓巨響如雷,合州城也為之震動,城中諸將無不失色。

  梁天德將槍綽在馬上,縱馬狂奔,取下弓箭,瞅中一名千夫長,於飛馳中一箭射出,那人應弦倒下。梁天德舉槍長嘯:「隨我來。」

  宋軍被這一輪殺戮,十成去了四成,那六成也如沒頭蒼蠅,到處亂撞,聽得這聲長嘯,也不管真假,大多隨著梁天德沖了過去,那處的蒙古軍失了首領,一時間略略亂了方寸,梁天德縱馬飛馳,左右開弓,刹那間,連斃數十人,身後宋軍士氣大振,各自拼命,硬是將蒙古鐵桶般的戰陣衝開了一個口子。

  淩厲無匹的羽箭呼嘯而至。伯顏到了!梁天德好似背心生了眼睛,反手揮弓一絞,竟然將伯顏足可穿金洞石的羽箭別在弓上,然後身子一矮,伯顏第二支箭從他頭頂掠過,頭盔落地,花白的頭髮隨風四散。

  梁天德心驚之餘,也不示弱,俯身之際,就著伯顏射來的羽箭,反射回去,伯顏側身讓過,還未及回手,身後三支羽箭流星般趕至。出手的正是薛家兄弟。

  伯顏虎目寒光閃動,反手一勾,輕輕將三支箭挽在手裡,薛家兄弟齊齊一驚,忖道:「這手法好生眼熟。」伯顏手法若電,不待三人發第二箭,三支箭同時搭在六尺巨弓上,「咻咻咻……」四個人六枝箭同時脫弦,撞在一起,伯顏箭上力道大的驚世駭俗,薛家兄弟的羽箭與它一撞,無不斷折墮地,而且去勢仍然強勁,直奔他三人而來,這一下出人意料,薛方躲閃不及,一箭穿胸而過,當即不活了。

  薛家三人出生獵戶,從記事起,打獵練武,起居飲食,都在一起,仿佛三人同體。薛方喪命,另兩人心如刀絞,兩騎斜出,向伯顏包抄過來,箭出連珠,伯顏雙腿控馬,飛馳盤旋,他左手揚弓,右手輕揮,打落四箭,接住四箭,閃電般搭在弦上。

  「這韃子與那黑衣人是一夥……」薛容終於認出伯顏的「如意幻魔手」,這個念頭還沒完,一支羽箭,勢若奔雷,撕破了他的咽喉,薛容一口血雨灑向天空,眼角到處,薛工正跌落馬下,一隻馬蹄從他的頭上踏過,雪白的腦漿和著鮮血四濺開來。

  梁天德率殘軍突圍,恃著槍法精絕,左沖右突,屢殺大將,邊戰邊退;阿術麾軍迂回包抄,奮力兜截,自己揮槍,迎上樑天德,他年紀雖幼,槍法卻不容小覷,一支槍如靈蛟出海,詭奇百出,和梁天德鬥了個旗鼓相當,王立見勢,率軍出城救援,數萬大軍在城下殺得昏天黑地,蒙古兵將驍勇,宋軍不敢久戰,緩緩後退,蒙古大將兀良合台在本陣見狀,知道今日再難得什麼便宜,若是趕上,城頭必然亂箭射下,於是下令收兵。這一戰,雙方皆是損傷慘重,但蒙古精銳未到,宋軍八千馬軍就喪了大半,當真雪上加霜。

  眾將立在城頭,看著蒙古大軍緩緩後退,心中好像灌了鉛水,沉得喘不過氣來,王立望著血染衣甲的梁天德,沮喪無地,哀歎道:「今日不聽白先生之言,吃了這個大虧,若非梁壯士力挽狂瀾,只怕……唉……」他向文靖抱拳道:「還請千歲責罰。」

  文靖見老爹無恙,心裡歡暢得很,別說他不敢當真責罰,就算有這個權柄,這會兒也不打算追究了。當下搖了搖頭,逕自下城。

  回了經略府,侍女們奉上酒菜,山珍海味,甚是豐盛,文靖嘗了兩箸,將牙箸放在一旁,托腮沉思。

  「飯菜不好吃麼?」月嬋小心翼翼地問。

  文靖歎了口氣,道:「你不會明白的。」

  「是為了那個黑衣美人麼?」月嬋口氣中有些酸溜溜的。

  文靖一驚,道:「你怎麼知道?」

  月嬋輕輕歎了口氣,道:「昨夜千歲叫她時,我聽得清楚,後來千歲分明又想護著她……」

  文靖臉兒發白,道:「我……我……」月嬋輕聲道:「看著千歲這麼不快活,月嬋心裡也不好受,千歲既然喜歡,為何不直接去見她呢?」

  「行麼?」文靖急道。

  月嬋笑道:「怎麼不成,誰敢攔你呢?」文靖一呆,旋即明白:「我胡塗了麼,我現在是淮安王呢!」

  他想到這兒,拔腿就跑,跑出兩步,又折了回來,將桌上諸色點心抱進懷裡,月嬋不解,詫異地看著他,文靖紅著臉,訕訕地道:「以她的性子,想必今天一定沒吃東西的。」說著一溜煙跑了出去。

  「千歲真是有心。」月嬋望著他的背影,搖頭苦笑。

  一路上無人阻攔,文靖到了石牢外,忽見白樸從裡面出來,忙讓到假山旁躲避,白樸蹙著眉頭,似乎有些愁意,歎了口氣,向遠處去了。文靖見他走遠,才走了出來,守門的衛兵見得是他,自然不敢多言,文靖順著甬道進去,石壁上碧蘚茵茵,牢裡頗為潮濕。透過牢門縫隙,文靖看到玉翎神色委頓,身上纏著三根粗大鐵鍊,兩根縛住雙手,一根縛住雙腳,身邊有些飯菜,果然沒有動過,不禁心中一酸,忖道:「你來幹嘛呢?我這個假千歲救不得你的。」

  他推門而入,玉翎冷冷望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扭過頭去。文靖呆了一會兒,將點心盒子放在地上,道:「蕭姑娘,我給你帶了些點心,你吃點吧,不要餓壞了身子。」

  「無恥之徒!」玉翎怒視他道:「我才不要你可憐。」

  「我怎麼無恥了?」文靖叫屈。

  玉翎喝道:「你還狡辯,你昨晚那個時候,還和年輕女人呆在一起,不是無恥之徒是什麼?」

  文靖一時呆住,半晌才道:「你是指月嬋姑娘麼?」

  「月嬋姑娘?叫得好親熱呢!」

  「月嬋姑……不她……她只是給我唱曲子,和……和我……無……無恥有……有什麼干係?」文靖急得口齒不清,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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