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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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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拒北城年輕藩王和三位南疆武道大宗師前後腳入城那一天。 流州老嫗山大捷,捷報火速傳入拒北城! 滿城喧鬧沸騰。 但幾乎只是在一個時辰後,便有另外一道緊急諜報傳入藩邸,北莽大軍四十萬騎,最遲將在三日之後兵臨拒北城! 刀法巨匠毛舒朗進入拒北城後,請求登上城牆,在經過藩邸方面點頭許可後,這位魁梧老者開始沿著走馬道獨自散步,走走停停,沉默寡言。 青衫老儒程白霜在武當山小蓮花峰迅猛破境,直接躋身大天象境界,陪同好友嵇六安進入藩邸後,便逗留禮房,與享譽朝野的文壇宗師王祭酒切磋學問。 唯獨南疆龍宮首席客卿嵇六安來到二堂書房,拜訪那位中原盡聞其名的年輕藩王。 徐鳳年沒有刻意下階相迎,擺出那副禮賢下士的姿態,就是站在書房門口,笑臉相向。 把嵇六安領入書房後,親自遞去一杯北涼邊軍「貢茶」,嵇六安接過茶水落座後,開門見山道:「王爺,如果說我願意出城上陣,有沒有一席之地?」 徐鳳年同樣直截了當問道:「是走個過場,以便在中原沽名釣譽?還是果真放開手腳廝殺到底?」 嵇六安輕撚茶蓋摩挲杯沿,抬頭反問道:「有何不同?」 徐鳳年笑道:「前者的話,簡單,甚至不需要嵇先生真正投身沙場,本王自會讓拂水養鷹兩房放出消息,為嵇先生鼓吹造勢。」 嵇六安笑了笑,「若是選擇後者的話?」 徐鳳年淡然道:「那麼嵇先生恐怕就要先向兩位南疆老友交待好遺言,因為北莽四十萬大軍在三天內就會壓境拒北城,先生並無機會跟隨北涼騎軍在關外作戰的機會了,只有一場艱苦至極的攻守戰可打。實不相瞞,連本王也沒有把握敢說一定能守住拒北城。」 坐在那張書案對面椅子上的嵇六安沉默不語,手中那杯茶,尚未喝過一口。 嵇六安一口喝光杯中茶,輕輕放在書案之上,然後橫劍在膝,坦然笑道:「我如果這趟不曾跟隨程白霜來到北涼,我才不管涼莽戰事結局如何,可我既然來了,那就不妨借此機會,匹夫一怒!」 徐鳳年輕聲道:「數十年辛苦砥礪武道,一身宗師修為,何其不易。」 嵇六安突然氣笑道:「說到了武道境界,王爺這是罵我嵇六安幾十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徐鳳年愣了一下,隨即連忙擺手,笑眯眯道:「嵇先生看破不要說破嘛。」 嵇六安瞪眼怒視。 就在此時,嵇六安迅速轉頭望去,驚駭發現窗外倒掛著一位少女。 她朝徐鳳年向院門口方向指了指。 徐鳳年柔聲道:「我知道了,不用擔心。」 沒過多久,腰間懸佩兩劍的桃花劍神鄧太阿緩緩走入書房。 嵇六安站起身,與鄧太阿點頭致意。 天下劍林,歷來秀木良材層出不窮,可是在上一輩劍神李淳罡去世後,便只有眼前這一位,可以被當之無愧譽為最秀于林。 嵇六安既然用劍,無論性情是否自負倨傲,無論江湖身份高低,都應當對這位相貌平平的中年劍客報以尊重。 鄧太阿淡然還禮之後,直接轉頭望向年輕藩王,問道:「茶就不喝了,你就說跟北莽什麼時候開打?需要我出現在何處?」 徐鳳年語不驚人死不休,「可能要勞煩你兩次出手,第一次很快,就這幾天。第二次,也許只有你我二人,戰場會更遠一些。」 鄧太阿語氣古井不波道:「帶來兩柄劍,足夠了。」 說完這句話,鄧太阿就轉身離去,嵇六安也向徐鳳年告辭,跟上桃花劍神的腳步,詢問一些劍道困惑。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 鄧太阿如今無論劍道,還是劍術,皆可謂是天下劍士的頂點。 最重要的是嵇六安雖然僅是指玄境修為,卻有從未現世的壓箱底三劍,自認威勢可殺天象境高手,而鄧太阿一直被公認為天下指玄造詣第一,猶勝人貓韓生宣!嵇六安如何能夠不心癢,不想討教一二? 同樣是這一天,還有雪廬槍聖李厚重等諸多江湖頂尖大佬進入拒北城,徐鳳年卻沒有露面,連客套寒暄都省了。唯獨聽說某位目盲女琴師入城後,徐鳳年親自走到藩邸大門口,昔年曾經生死相向的兩人,一起走向議事堂。 徐鳳年好奇問道:「薛姑娘可是有話要幫蘇酥或是陸老夫子轉告?」 背負琴囊的目盲女子搖頭道:「蘇酥對北涼的愧疚,我來償還。」 徐鳳年停下腳步,「那你有沒有想過,一旦你死在涼州關外,蘇酥一輩子都抹不平的遺憾,誰來彌補?」 薛宋官一如既往地語氣清冷道:「我只知道,蘇酥活得不開心,我能做到的事情卻沒有做,我這輩子也不會開心。」 徐鳳年搖頭沉聲道:「薛宋官,我勸你回西蜀,回到蘇酥身邊!」 薛宋官同樣搖頭道:「我絕不能讓他繼續覺得『百無一用是蘇酥』!」 徐鳳年脫口道:「你有沒有想過蘇酥到底想要什麼,又是最想要什麼?」 薛宋官轉頭,目盲的她輕輕「望向」這位年輕藩王。 徐鳳年頓時無言以對。 自己那些不為人知的所做之事,與這位看似不可理喻的執拗女子,有什麼兩樣? 徐鳳年重重吐出一口濁氣,苦笑道:「那就留下來吧。」 薛宋官點了點頭。 兩人繼續前行,徐鳳年突然說道:「這會兒,酥餅肯定在胡亂吃醋。」 薛宋官會心一笑,嘴角翹起,滿臉溫柔。 徐鳳年哼哼道:「薛姑娘,你竟然能看上酥餅這種傢伙,真是……」 年輕藩王沒有繼續說下去,薛宋官笑道:「王爺是想說瞎了眼吧,可我本來就是個瞎子啊。」 徐鳳年有些尷尬。 徐鳳年如遭雷擊,停下腳步,身體僵硬。 薛宋官皺了皺眉頭,沒有轉身,就已經感受到身後出現三股充沛氣機,其中一股磅礴氣勢更是令人窒息。 一對年輕男女,身上都有觸目驚心的血跡。 一名手持鐵槍的中年男子,向徐鳳年和薛宋官大步走去。 徐鳳年緩緩轉身,望向本該在懷陽關的那三人,徐偃兵,吳家劍塚當代劍冠吳六鼎,劍侍翠花。 徐偃兵微笑道:「別擔心,懷陽關連外城都還在。」 徐鳳年如釋重負,但是臉色依舊凝重。 徐偃兵解釋道:「是褚祿山要我們三人回拒北城的,他說留下其餘吳家劍士八十騎就足夠用,我們三個在那邊成天干瞪眼,意義不大,還不如回到拒北城。」 徐鳳年正要說話,吳六鼎已經不耐煩道:「褚胖子什麼性子,你姓徐的又不是不清楚,他要是下定決心要趕我們走,我們恐怕在懷陽關連一口飯都吃不上,褚祿山其實說得也沒錯,關鍵時刻傳遞諜報,有我們劍塚八十騎就差不多了。」 徐偃兵瞪了眼口無遮攔的年輕劍冠,後者悻悻然閉嘴。 徐偃兵低聲道:「褚祿山說老嫗山必然我北涼大勝,接下來流州邊軍就該一路向北直取西京,北莽中路大軍只能加快速度進攻拒北城,來一場比拼看誰更快攻破老巢的賭博。褚祿山還說拒北城只要能夠堅守到冬雪消融,那他的懷陽關就能支撐到明年春夏之交。」 徐鳳年松了口氣,「既然他這麼說,那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徐鳳年讓人領著吳六鼎和劍侍翠花以及薛宋官去三堂廂房住下,自己則與徐偃兵去往書房。 徐偃兵在進入書房後,沉聲道:「褚祿山最後說了句話,讓王爺切記一點,如果還想讓我們北涼邊軍笑到最後,那麼大雪龍騎軍與兩支重騎軍,就絕不可用於此次戰事!」 徐鳳年黯然無言。 說一千道一萬,褚祿山無非只是不希望北涼鐵騎的最後底子,都死在救援懷陽關的路途上。 …… 白煜親自為齊仙俠送行出城,白蓮先生不擅騎馬,便坐上一輛馬車,齊仙俠騎馬隨行。 馬車在那條河的渡橋以北停下,白煜走下馬車,齊仙俠牽馬而行,兩人一起走到這座木橋中段。 齊仙俠忍不住問道:「為什麼要來拒北城擔任涼州刺史,不留在涼州?」 白煜雙肘撐在橋欄上,托住下巴,望向緩緩流淌的河水,平靜道:「一方面是留在涼州刺史府邸,就要仰人鼻息,被坐鎮清涼山的副經略使宋洞明死死壓住一頭,與其在一盤必輸的棋局上近身廝殺,打得兩人都滿身泥濘醜態畢露,還不如換一副棋盤。當然,這個理由很牽強,只是用來說服自己的,連你這種官場門外漢都未必願意相信。事實上,我之所以選擇跟隨新涼王來到拒北城,除了希冀著成為比宋洞明更被視為心腹一位從龍之臣,亦有私心。」 齊仙俠皺眉道:「私心?」 白煜稍稍轉頭,滿臉笑意,笑問道:「知道什麼叫書生意氣嗎?」 心情本就不佳的齊仙俠冷哼一聲,沒好氣道:「我這種莽夫,可不懂你們讀書人的抱負!」 白煜眨了眨眼睛,「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齊仙俠板著臉不說話。 白煜不再刨根問底,重新望向那條河流,只不過向後撤退一步,雙腕抖袖,正衣襟而肅立。 「一個時代,一個國家,大概終究需要某些人在某些時刻,毅然決然站出來,站在某個位置,就站在那裡!一步不退!」 「只要站在了那裡,便是責無旁貸,便是當仁不讓!」 「戰場上,虎頭城的劉寄奴,薊州橫水城的衛敬塘,是如此。廟堂上,張巨鹿更是如此!」 「如今就輪到了新涼王徐鳳年!」 白煜眯起眼,望向遠方,「我不管徐鳳年出於什麼目的出於何種初衷,最終選擇站在那個地方,反正我白煜只看結果,不問原因!所以,我也選擇站在這裡。是非功過,容我死了,再由你們後人評說。」 白煜大笑道:「我可不喜歡後世描繪這場盪氣迴腸的戰爭,不喜歡後世讀書人將那部書翻來覆去,竟發現到頭來無一位讀書人死在此地!」 齊仙俠輕輕歎息。 白煜突然傷感道:「以前並無太多感覺,如今我越來越發現,那些中原朝堂之上官衙之內清談之中,流露出對北涼的譏諷,那些居高臨下的指指點點,是何其可憎。」 齊仙俠突然翻身上馬,沉聲道:「走了!再聽下去,我怕自己也走不了!」 白煜哈哈大笑,「走吧走吧,滾回你的中原去!」 齊仙俠果然一夾馬腹,策馬離去。 白煜沒有一直目送齊仙俠離去,反正本就看不真切,就不徒勞費神了。 白煜猛然伸手一拍橋欄,高歌道:「大風起兮!壯哉我北涼!」 …… 被笑稱為北涼武財神的王林泉在見過女兒王初冬後,笑著離開清涼山梧桐院。 只是四下無人時,王林泉笑意淡去,這位在青州便富甲青州在北涼便富甲北涼的老人,只剩下滿臉疲憊。 徐渭熊私下向他說了一件事情,他作為王初冬的父親,無法拒絕,但是作為徐家老卒,良心難安。 曾是王妃吳素身邊劍侍的趙玉台輕輕推動輪椅,與徐渭熊一起來到聽潮湖畔,這位面部覆甲遮掩容顏的女子欲言又止。 徐渭熊輕聲道:「姑姑,我不會去拒北城,你也別去。」 趙玉台顫聲道:「為什麼?」 徐渭熊雙手疊放在膝蓋上,望著那座名動天下的聽潮湖,平靜道:「我們去了,只會讓他分心。既要背著我們偷偷幫我們安排退路,還要每天假裝在我們面前強顏歡笑,多累啊。」 趙玉台雙手顫抖。 徐渭熊歪過腦袋,輕輕枕在趙玉台的手背上,「姑姑,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就幫他照顧好王初冬,去中原找個山清水秀遠離戰火的世外桃源,好不好?」 趙玉台艱難點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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