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 > 雪中悍刀行 | 上頁 下頁 |
九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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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幹淨利落的手段,但恰恰最為驚世駭俗。 王銅山抬起大戟,轉頭朝一名校尉指點了兩下,「讓兩千步軍結陣在前,有本事就讓他一路走過來,我倒要看一看,這個王八蛋到底有幾斤幾兩!」 當王銅山麾下親軍步卒結陣拒敵的時候,敵我雙方其實只隔著半裡路了。 那個年輕人其實早已清晰看到那名高大武將的面孔。 王銅山同時也看清楚了那個年輕人的相貌。 幾乎第一時間王銅山就確認了他的身份。 北涼王徐鳳年。 王銅山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兩千南疆鐵甲,刻意減少了寬度而增加了厚度。 一直走得不快的徐鳳年開始加快步伐,而且越來越快。 多年以前,太安城的柳蒿師,就是用這種獨到方式撞入那座城池,差一點就重創了當時正值武道巔峰的洛陽。 眨眼功夫,王銅山就看到站在前方不到十步距離的年輕藩王。 他身後是一條觸目驚心的血腥路徑,那座步軍大陣,被直接劈為兩半,被劈出一條寬達兩丈的道路。 如仙人一劍開山。 孤身一人,筆直一線,鑿開大陣。 身上甚至沒有半點血跡! 那個年輕人在這個時候都沒有按住刀柄,只是淡然問道:「怕了?」 王銅山屏氣凝神,沒有急於出手,更不會傻乎乎去開口回答這個年輕瘋子的問題。 高手之爭,歸根結底,便是一氣之爭。 體內氣機在刹那之間流轉八百里,這是任何江湖宗師都夢寐以求的境界,據說江湖百年以來,在徐鳳年之前,在訪仙歸來的鄧太阿和由儒道入霸道的曹長卿之前,只有一甲子之前的劍神李淳罡和之後的王仙芝能夠輕易做到,甚至有望衝擊一氣九百里的傳說。須知傳聞千年以來當之無愧第一人的武當呂祖,曾經有過「一氣之長,長不過千里」的讖語,而劃分訂立一品四境的高樹露又有定論,「人間氣長千里即天人」。 徐鳳年說道:「聽說你王銅山是沙場萬人敵,那麼估計是不怕的。換成是我,一萬人站著不動讓我殺也很吃力。」 遠處那些校尉都尉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這就是武評四人之一的大宗師風采嗎? 哪怕是他們身處敵對陣營,也有一種發自肺腑的感慨,這個年輕北涼王真他娘的是霸氣跋扈啊! 披掛重甲的猛將王銅山身形突然下墜,竟是在他氣沉丹田之後,坐騎不堪重負。 幾乎同時,王銅山大戟橫掃而出,空中出現一陣類似絲帛急速撕裂的異樣聲響。 徐鳳年沒有拔刀相向,只是不知何時摘下了刀鞘,倒持尚未出鞘過河卒,豎立在左肩。 大戟撞在刀鞘之上,相比大戟顯得極為不起眼的刀鞘紋絲不動。 大戟卻彎出了一個弧度。 王銅山身體一擰,大戟隨之畫圓,這一次掃向徐鳳年的腰部,呼嘯成風,距離王銅山最近的兩名部下突然感到腰間傳來一陣刺疼。 竟然無形中就被大戟雄渾的罡氣,給破開鐵甲劃出了一條血槽,不但是這兩個被殃及池魚的傢伙,所有人都轉頭逃竄。 並非沒有一人敢於死戰徐鳳年,而是王銅山身處戰場,這些不惜慷慨戰死的南疆將士不願意成為主將的累贅,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覺得王銅山無法戰勝徐鳳年。左手僅是握住過河卒刀鞘的徐鳳年,手腕微微下沉,依舊是豎立在大戟橫掃而至的路線上,仍然開口說話的閒情逸致,「聽說你前不久去了趟西壘壁西面戰場,入陣幾百步,很是威風,還說你王銅山有兩杆戟?」 王銅山始終不說話,一步踏出,大戟做矛直直刺向那個年輕大宗師的腹部,然後就要做挑山式,給這個目中無人的傢伙來個開膛破肚。 徐鳳年輕輕抬起刀鞘,然後輕輕敲下,分毫不差地敲在大戟頂部後,面無表情地說著只會讓聽者倍感寒意的笑話,「你所謂的大戟,是不是手中這一杆?怎麼跟個娘們似的,咋的,是捨不得下死力?真不用,我接得下來,你看我到現在都還沒抽刀,說實話,比起不用兵器的拓拔菩薩,你這個所謂的萬人敵有點讓人失望,如果你只是這麼點蠻力的話,我只能說你運氣真的不錯,這輩子都沒怎麼到過中原腹地,更沒到咱們西北,要不然早就有人打得你回娘胎了,到時候萬人敵應該就要一下子變成百人敵了,千人敵都懸乎……」 王銅山悶不吭聲,只是腳底如風,塵土飛揚,手中大戟揮動得讓人頭昏目眩,由於速度太快,就像在徐鳳年身前如同堆積出一大捆綁在一起的大戟。 始終沒有抽刀的徐鳳年閒庭信步,就像是拿著刀鞘指指點點。 看似輕鬆愜意,但是每一次「指點」發出的聲響,都讓人震耳欲聾,先前還有一些精銳步軍試圖前沖廝殺,但是只要進入百步距離內,就突然七竅流血,尤其是耳膜直接炸裂。 「大戟王銅山,累不累?要不要休息會兒,我可以等。」 徐鳳年在說出這句話後,果然向後掠出十多步,掐准了王銅山即將需要換氣否則就會憋出內傷的間隙。 直到這個時候,所有王銅山部下才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這場捉對廝殺,不是什麼兩大宗師之間的巔峰之戰,而是一個人在遛一條狗。 王銅山沒有借此機會換一口新氣,依舊攻勢如潮水,大戟所過之處,開始無聲無息,但是更顯其中兇險。 徐鳳年終於流露出一絲表情,拇指按住過河卒的刀柄,冷笑道:「不愧是你們南疆那邊的萬人敵,看來是真的不用歇口氣,那我就不客氣了?」 心頭巨震的王銅山毫不猶豫地拖戟後撤。 他只見根本沒有絲毫氣機漣漪的徐鳳年,只見雙腳微微離開地面,身體旋轉一圈,大袖飄搖,一抹絢爛刀光就在他眼前轟然炸開。 王銅山幾乎是憑藉直覺雙手持戟擋在身前。 一撞之下。 以先天體魄雄壯遠超常人的王銅山雙臂往自己那邊彎曲,連人帶著那杆大戟,踉蹌後退。 不給王銅山絲毫變換大戟位置的機會,徐鳳年無論軌跡還是勁道都如出一轍的第二刀,就那麼平鋪直敘地重重砍下。 王銅山不得不再退。 一刀一刀砍在大戟原處。 但是王銅山每一次後退的步子都越來越多。 王銅山的雙手被迫向大戟兩端滑去,本就通體猩紅的大戟之上,開始抹出了出自王銅山手心的血跡。 徐鳳年就像是一個空有蠻力的稚童,在拿著一把柴刀在砍柴,也不覺得有任何枯燥乏味。 只剩下那點招架之力的王銅山,這一退就是退了一百四十多步。 額頭滿是汗水的王銅山透過那團刺眼刀光,模糊看到一張佈滿怒容的年輕臉龐,然後是一大串絕對不符合年輕人作為大宗師身份的言語。 「老子的女人你也敢欺負?!」 「你一個王銅山在南疆那一畝三分地,關上門稱王稱霸就算了,明知道老子都帶著一萬鐵騎跑到中原了,也敢趁著我暫時沒去找她,就可以在那裡不知死活地瞎咋呼?!」 「你不是找死是什麼?!姓王就把自己當王仙芝了?」 「大戟?老子大戟你一臉!」 …… 在這期間,只覺得慘不忍睹的王銅山部下終於忍不住,要拼了性命也要為主將分擔傷害,在一名壯實校尉的牽頭下,先是十多人提槍拔刀而沖。 然後那個年輕藩王只說一個「滾」字,十多人全部同時倒飛出去。 所有屍體上佈滿了深可見骨的溝壑傷痕,比起苦苦支撐的王銅山更為慘不忍睹。 第二撥南疆死士多達百餘人,在另一名校尉的大聲提醒下,能夠多披一層鐵甲就多披掛一層。 「你們這幫王八蛋,一路北上禍害了多少無辜百姓?北涼跟北莽三線作戰,死了十多萬人!死了那麼多人,好不容易給中原打下來的那點太平日子,就給你們折騰沒了!」 徐鳳年一怒之下,那一百人幾乎全部瞬間被攔腰斬斷。 在徐鳳年手中那柄過河卒斬殺旁人的瞬間,王銅山試圖抓住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 徐鳳年冷笑一聲,「有兩杆戟是吧,今天讓你變成三杆戟!」 在王銅山以為自己馬上可以換氣的瞬間。 遠比先前要迅猛無數的一刀當頭劈下。 身體後仰的王銅山噴出一口鮮血,手中大戟竟然被一刀砍做兩截! 王銅山單膝跪地,雙手各持一截斷戟。 這位南疆頭號猛將的嘴角鮮血流淌,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擦拭。 「你們是不是覺得拳頭硬就是所有的道理?如果這真的是道理,那我徐鳳年今天就好好跟你講一講!」 徐鳳年一掠向前,一腳踹在王銅山的額頭,魁梧武將整個人躺在地上,倒滑出去二十幾丈。 咬牙抗下這一腳的王銅山拼著體魄遭受重創,但是終於僥倖換來一口新氣。 精神一振的王銅山握緊雙手斷戟,鮮血流溢的嘴角翹起。 彎曲手肘在地面上一砸,整個人就要重新起身。 不曾想就在此時,好不容易枯木逢春的王銅山就被一腳重新踹回地面,身上鐵甲頓時破爛不堪,有許多鐵甲碎片甚至割破了肌膚。 一個譏諷嗓音在頭頂響起,「是不是覺得有機會再戰一場?傻了吧?老子故意的!」 王銅山本是一口新氣煥發流轉遍身的關鍵時刻,這一腳不光是踩爛鐵甲,更踩散了王銅山體內的氣機,導致王銅山體內氣機牽連血液都如同洪水決堤,若非王銅山比起尋常武夫的金剛體魄,要更接近佛門的金剛不壞境界,跟北莽慕容寶鼎的寶瓶身有些異曲同工之妙,否則恐怕當下就要整個人由內向外炸開了。 王銅山沙啞嘶吼道:「要殺就殺!」 徐鳳年問道:「老子不殺你,來這裡認你做孫子不成?」 王銅山竭力吼道:「狗日的,那你倒是殺我啊!」 徐鳳年突然眯眼笑道:「老子這不是耐心等著你用斷戟挑我腳筋嘛。」 雖然被看破動機,王銅山仍是毫不猶豫地用兩截斷戟橫抹徐鳳年腳踝。 與此同時,王銅山部卒搬出的二十余張踏弩也齊齊疾射而出。 但是那些勢大力沉本該筆直射向年輕藩王身體的二十來枝箭矢,莫名其妙地劃弧射向了主將王銅山的身體,一枝一枝釘入後者的四肢。 而徐鳳年則站在了王銅山的腦袋附近,將過河卒放回刀鞘,然後緩緩抽出那柄始終沒有出鞘的北涼刀,彎腰看著那個瞠目怒視的南疆武將。 徐鳳年抽出涼刀後,刀尖抵在王銅山頭顱的耳邊,淡然道:「當年徐驍在中原,用徐家刀殺了很多你這樣的人。」 已是滿臉鮮血的王銅山艱難扯動嘴角,一張臉龐顯得愈發猙獰恐怖,喃喃道:「一個死瘸子。」 徐鳳年的涼刀一寸一寸從王銅山的脖子抹過,直到割下整顆頭顱,這才平靜道:「忘了告訴你一聲,你罵我爹是死瘸子,我沒有說不是,他本就是個瘸子,然後死了中原以北。不過全天下可以罵他死瘸子的人,只能是我這個不孝子。」 …… 在那個年輕藩王隨意挑了匹戰馬騎乘遠去後,哪怕已經遠去十多裡,整座軍營都還是陷入死寂的境地,沒有一人奮起追殺,沒有一人叫囂著要為主將報仇。 倒是有個被南疆讀書人罵作為虎作倀的年邁儒士,那個聲名狼藉的扒灰老漢,在親眼看到王銅山的屍首分離後,他默默轉身走入大營,為自己找了一大桶水,馬馬虎虎沐浴更衣了一番,甚至還有心思找了柄以往從不觸碰的戰刀,用它仔細刮掉了消瘦兩頰的胡茬子。 老人坐在自己那座小營帳的小案幾之後,顫顫巍巍把刀橫放在案幾上,想了想,又起身從角落行囊中撿出一本儒家先賢的泛黃典籍,落座後,把書隨便翻開一頁,也不去看內容。 老人突然笑道:「當年徐家鐵騎害我麟陽章氏丟了十二頂官帽子,良田四千畝,珍藏奉版四十六部,所以我章氏上下,從老到幼,罵了你們北涼和徐家整整二十來年,沒想到臨了臨了,竟然還是我章氏虧欠你徐家多一點。」 老人瞥了一眼那本珍藏多年的書籍,微笑道:「讀了一輩子聖賢書,讀出什麼了?」 老人自問自答道:「不知道啊。倒是有些好奇了,寫出聖賢書的聖賢,讀什麼書呢?還是不知道啊。」 老人伸出乾枯的手。 先前放下戰刀的時候手腕顫抖,但是這一次提起刀的時候,竟是一點都不搖晃了。 既然無法清清白白活,總要儘量乾乾淨淨死。 終於可以死了。 …… 當一騎出現在終於可以望見西楚京城城牆的時候,這一騎終於停馬不前。 年輕人翻身下馬後,拍了拍那匹戰馬背脊,示意它自行離去。 這個叫徐鳳年的年輕人,在路旁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 從北到南,從南到北。 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風景。 當年叫小年的少年,一點一點長大。 在他成長的過程中,身邊很多人都走了,留不住。 就像他在遊歷江湖的時候,在山清水秀的江南道,他跟大姐說過要一起回家。 又像他在返鄉回家的時候,在那棟門外種植有枇杷樹的屋子裡,他握著老人的手,說不出話。 徐鳳年鬆開手指,站起身。 他開始入城。 他想告訴這座城中那個有著酒窩的女子。 徐鳳年喜歡你,第一眼就喜歡了,他也從沒想過不喜歡。也許你以前不知道,那麼我到你跟前,親口告訴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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