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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六


  徐鳳年眯起眼,笑望向遠方,「因為我們都看到了那位仙子的……腋毛。」

  陳漁目瞪口呆,哭笑不得。

  徐鳳年笑眯眯道:「其實有意思的事情多了去,比如說有個傢伙比武招親去湊熱鬧,唯一一次打贏,是因為對手打擂臺的時候突然鬧肚子,然後難得風光一次攆著對手揍的他,拽著那傢伙褲腰帶死活不願撒手,結果……你大概可以想像一下那幅畫面,不堪入目啊……又比如說有個年輕英俊的大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時候,很是讓人佩服,也生得相貌堂堂,結果一開口說話就完蛋,糙得一塌糊塗,都不曉得是哪個地方的古怪腔調,真是讓人感到惋惜,可見出門在外行走江湖,想當個人見人愛的少俠,真心不容易啊,是吧?」

  陳漁無言以對。

  徐鳳年看到遠處一騎出現在一處山坡上,大笑一聲,快馬加鞭。

  賈家嘉和徐嬰也跟上。

  陳漁看著前方這個背影。

  突然有些明白這個年輕男人的心境轉變。江湖,是一個人人不想死就很難死的地方,而沙場,是一個人人想活卻未必能活的地方。

  兩者沒有高下之分,但有生死之別。

  這個叫徐鳳年的男人,未必就是單純喜歡青衫仗劍的江湖,未必就是真的反感金戈鐵馬沙場吧?

  徐鳳年好像猜中陳漁心中所想,突然轉頭笑道:「沙場其實才是最壯闊的江湖,真的,總有一天,我會在那裡好好殺一場。萬人敵萬人敵,要是在江湖裡,你上哪找一萬個人來給你當綠葉?」

  陳漁好不容易生出一點好感,頓時煙消雲散。

  徐鳳年扭頭後,看到那一騎,笑喊道:「姑姑!」

  然後,覆甲女子身後遠處,又突兀出現一騎兩人。

  武帝城于新郎,懷裡抱著一個綠袍兒小女孩。

  徐鳳年勒馬停在姑姑趙玉台身邊,于新郎騎馬臨近後,輕笑道:「王爺不介意的話,讓于某一同前行?」

  徐鳳年皺眉道:「樓荒並不在北涼。」

  于新郎動作溫柔地揉了揉小女孩的腦袋,平靜道:「與師弟無關,就是想去西北關外看一看。」

  徐鳳年沉默片刻,展顏笑道:「現在看一看也好,趁著這個時候北莽蠻子還沒有喘過氣,邊境上還算安生,以後就不一定能夠舒舒服服看大漠風沙了。」

  于新郎開門見山道:「無妨,若是真有戰事,只要你們北涼用得著,於某大可以投軍入伍。」

  徐鳳年好奇問道:「不為你師父報仇?不怕你師兄妹們心生芥蒂?」

  于新郎坦然道:「本就是兩回事,何況我們幾個還不至於小心眼到這個地步。話說回來,我師父,王仙芝什麼時候,淪落到需要他那些不爭氣的弟子為他報仇了?」

  徐鳳年笑道:「這倒是,當初那一戰……」

  于新郎苦著臉趕緊擺手道:「那一戰到底如何,是你和師父的事情,輸贏生死也是你們兩人的事情……但是如果王爺你多說什麼,我恐怕就要忍不住明知是輸,也要跟你拼命,到時候我就難堪了,去北涼沒臉皮,不去北涼,這丫頭要跟我鬧彆扭。」

  徐鳳年點了點頭。

  趙玉台欣慰地看著徐鳳年。

  能夠讓于新郎這般驕傲的武夫如此「退讓」,可不是只靠著北涼王的頭銜,甚至不是憑藉那雄甲天下的三十萬鐵騎。

  上坡時三騎,下坡時已是五騎。

  徐鳳年突然對於新郎問道:「聽說你比樓荒更專注於練劍?」

  于新郎點了點頭。

  徐鳳年猶豫了一下,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當年與人比試的時候,劍氣縱橫,意氣磅礴,然後旁觀者拍手叫好,『好劍,好劍啊』,不會覺得彆扭?有點煞風景啊?」

  于新郎一頭霧水,「這有何彆扭?如果覺得無聊,置若罔聞即可。何況我若是與人切磋,多半是生死相向,自然顧不得旁人如何看待了。」

  徐鳳年撇了撇嘴,小聲嘀咕道:「練劍練傻了,算什麼少俠。」

  于新郎笑問道:「何解?」

  徐鳳年剛笑眯眯想說話,陳漁已經從中作梗道:「于先生,我勸你還是別聽他的解釋為好。」

  于新郎果然轉過頭,擺出要把那個話題高高掛起晾在一邊的高冷架勢。

  徐鳳年只好退而求其次,轉頭面向自己娘親的劍侍,不曾想這位姑姑也微笑搖頭道:「我也不想聽。」

  四處碰壁的年輕藩王,當下有些憂鬱啊。

  百無聊賴的徐鳳年哼起了一支小曲兒,是當年跟某人在市井巷弄學來的。

  「莫說我窮得叮噹響,大袖攬清風。莫譏我困時無處眠,天地做床被。莫笑我渴時無美酒,大江是酒壺……世上無我這般幸運人,無我這般幸運人啊……」

  綠袍小孩聽著那曲子,覺得挺好笑的。

  但是她環視四周,為什麼沒有誰笑呢?

  ……

  祥符二年初冬,在那個大鬧京城的跋扈藩王離京到達北涼轄境後,據稱隋珠公主趙風雅染病而亡。

  這個不大不小顯得不痛不癢的噩耗,在接連傳回太安城的巨大喜訊中,迅速無人問津。

  兩遼邊軍在大柱國顧劍棠的親自率領下,膠東王趙睢和世子趙翼,以及遼王趙雄,三位皇親國戚聯手輔佐顧劍棠,以朵顏精騎和黑水鐵騎作為主力,總計十六萬騎軍,北征大漠,成為永徽初離陽數次北伐失利後的第一場大捷,斬首八萬北莽蠻子,先前滯留北莽西京的主帥王遂火速趕赴前線,這才止住了東線的大潰敗跡象,大肆放權給秋冬捺缽兩位青壯武將,重新將邊境向前推進到兩朝舊有界線,原本僅是代天巡狩邊關的兵部右侍郎許拱,領一萬輕騎突進千里,薊州將軍袁庭山、副將韓芳楊虎臣精銳盡出,配合負責牽制北莽主力的顧劍棠,分別與坐鎮兩翼的北莽大如者室韋和王京崇鏖戰半旬,離陽皆有斬獲。若非遼王趙雄擅自貪功冒進,被貶謫到東線擔任萬夫長的種檀大敗,離陽兩遼騎軍原本極有可能順勢直插北莽腹地。

  廣陵道西楚在取得曇花一現的全面勝果後,兵力分散的劣勢開始顯現,東線寇江淮獨木難支,雖然挫敗了數次宋笠和藩王趙毅的反撲,但是西線在吳重軒十萬南疆大軍,和數支中原兵馬不計後果地衝擊之下,防線岌岌可危,作為本該居中調度的南征主帥盧升象,同樣是擅離職守的「貪功冒進」,但是比起遼王趙雄,就要「幸運」許多,近乎孤注一擲地成功直奔東線後方,為東線拉鋸戰一錘定音,與此同時,蜀王陳芝豹的一萬蜀兵莫名其妙出現在東線戰場的北部,恰到好處地出現在西楚東線增援西線的一部兵馬附近,終於將未嘗一敗的西楚年輕兵聖謝西陲打破金身。西楚不得不全線退縮,除去曹長卿的水師暫時佔據優勢兵力,西楚先前所有戰果,等於悉數交還給了離陽。

  在這期間,傳言北涼王徐鳳年即將迎娶一位陸氏女子為北涼正妃,更顯得悄無聲息,無波無瀾。

  離陽更多是揣測這一次清涼山喜慶,北涼王府到時候會出現哪些軍中大將和封疆大吏,離陽朝廷當然希望能夠清楚獲知到底哪些人,才算是新涼王真正的嫡系心腹。

  而更為至關重要的一個潛在意義,則是這些有資格進入清涼山的新一代北涼權貴,對離陽趙室是心懷敵意者居多,還是保持中立的人數占優?

  至於當時年輕藩王途徑薊州進入河州之前,副將韓芳和楊虎臣的先後帶兵示威,成為京城百姓津津樂道的一樁美談。相比之下,漢王趙雄和經略使韓林、節度使蔡楠的無聲無息,難免讓人腹誹幾句。

  在大將軍去世後,連春聯都不是紅底的清涼山王府,終於有了幾分久違的歡慶氣氛,雖然沒有大張旗鼓懸掛起大紅燈籠,但是府上僕役奴婢,那都是逢人便笑的。

  原本對清涼山愈發疏遠的陸氏家主陸東疆,也破天荒主動去了趟王府,與宋洞明和白煜很是痛飲了一番。

  那些原本在涼州城中病懨懨的那撥陸氏子弟,尾巴終於重新翹起來,待人接物,一個比一個昂首挺胸。

  而從青州首富搖身一變成為北涼財神爺的王林泉,原本還親自操持著日漸繁忙的流州生意,突然開始深居簡出。

  陸丞燕沒有被陸家那幫親戚拖累,最終成為了北涼正妃,而不是背後家族為北涼做出巨大貢獻的王初冬,這的確是一件讓整個北涼道都感到意外的事情。

  夜幕中,清涼山山巔,白鶴樓樓下。

  徐鳳年和陸丞燕還有王初冬坐在石凳上,徐鳳年在用一片樹葉吹著《春神謠》,王初冬在石桌上擱了一本書籍,把腦袋枕在書上,陸丞燕坐在他和她身邊。

  他們三人身後,賈家嘉和徐嬰在白鶴樓飛上掠下,不亦樂乎。

  半山腰的聽潮湖畔,趙玉台和徐渭熊握著手,說著女子之間體己話。

  聽潮閣台基上,徐北枳和陳錫亮並肩而立,兩位開始名動天下的年輕謀士,並無言語。

  ……

  夜色漸深人散去。

  徐鳳年獨自來到一棟已無人居住的簡陋小屋前。

  那裡好像有個柔柔弱弱的女孩,亭亭玉立,對他惡狠狠說道:我要跟李淳罡學劍去,一劍刺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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