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 > 雪中悍刀行 | 上頁 下頁
八八〇


  清晨時分。

  一輛馬車在離陽兵部的舊址緩緩停下,這裡距離趙家甕不過一裡左右的路程,在改址之前,被南方八國罵作北蠻子的離陽王朝,兵部在三省六部中的地位,超乎現在所有離陽百姓的想像,那時候別說吏部,只要不是實職是地方藩鎮將領,任你是什麼中書省的中書令還是門下省左僕射,別說在路上跟兵部侍郎的車駕相逢,就是跟低了好幾品的兵部郎中,前者也要乖乖讓路。至於那些當今趾高氣昂的言官,那會兒唯一的作用就是給兵部官員當出氣筒,無緣無故拿馬鞭抽個半死都不稀奇。

  先後兩個皇帝,短短四十餘年,就讓中原承認了離陽的正統地位。

  無數讀書種子在太安城這座當年的邊境之城紮根發芽,成長為一棵棵參天大樹,形成文林茂盛不輸西楚的局面。

  從馬車走下的年輕人站在臺階下,看著那幾乎無人出入的朱漆大門,怔怔出神。

  這裡現在不過是兵部武庫司下品官吏處理政務的地點。

  一個還睡眼惺忪的武庫司小吏剛跨出門檻,當他看到門外不遠處那襲從未聽過、更從未見過的黑金蟒袍,狠狠揉了揉眼睛,滿臉茫然。

  太安城,天子腳下,誰敢在官袍公服一事上有半點僭越?何況是到了蟒袍這個地步!

  不過是個武庫司濁流小吏的傢伙身體僵硬,不敢往前走出一步,更不敢視而不見直接轉身。

  一個粗嗓子在小吏身後響起,「黃潛善!你還不去兵部衙門跟洪主事稟報?!靴子給狗屎黏住了?」

  小吏吞了口唾沫,轉頭道:「楊大人,有人來了。」

  小吏身後那個一樣不曾脫離濁流躋身清流品第的高大男子,繞過姓黃的傢伙,看到那個年輕人後,使勁瞧了幾眼,不動聲色地轉身,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跑入大門,最後徹底失蹤。

  一氣呵成。

  這大概就是黃潛善要對他喊一聲楊大人的理由了。

  楊大人這一跑,等於徹底把黃潛善的退路給堵死了,他如果再跑,黃潛善自己都覺得說不過去。

  這個小吏硬著頭皮快步跑下石階,彎腰問道:「不知……」

  說到這裡,他又頓時噎住,方才慌慌張張,他沒敢仔細辨認那襲黑金蟒袍的數目、趾數和水腳等細節,哪裡知道該稱呼眼前年輕人「國公爺」還是「侯爺」,或是「世子殿下」?

  在太安城做官的門道實在是太多了,僅是官員的住處,就分出個權貴清貧富五種,到了每一地,都要燒不同的香,否則進錯廟燒錯香,壞了規矩犯了忌諱,回頭在衙門坐幾年冷板凳那都算事情小的。

  徐鳳年輕聲笑道:「本王只是來此看看,你不用往衙門裡頭通報什麼。」

  本王。

  聽到這個驚世駭俗的「自稱」,小吏雙腿一軟,差點就要癱軟在地。

  偌大一個離陽王朝,能夠自稱本王的數目,從先帝手上敕封出去的,本就不多,如今又死了好幾個,而在當今天子登基後封王就藩的所謂「一字並肩王」,按照趙室宗藩律例,照樣不得隨意入京。

  那麼眼前這個身穿藩王蟒袍的王爺,既然如此年輕,身份就水落石出了。

  靖安王趙珣是個什麼貨色,京城官員心裡都有數,別說大搖大擺穿著蟒袍到處閒逛,恨不得待在深宅大院內誰都不見。

  小吏牙齒打顫道:「北……北……北涼王,有什麼需要下官去做的嗎?」

  徐鳳年笑道:「剛從楊大人不是說讓你去兵部嗎?」

  額頭滲出汗水的小吏戰戰兢兢道:「不妨事……不妨事,王爺初來駕到,咱們這衙門太蓬蓽生輝了……」

  徐鳳年揮手道:「走吧。」

  就在小吏弓著腰準備腳底抹油的時候,他只聽這位惡名昭彰的西北藩王輕聲道:「黃潛善是吧,記得離開之前,大聲說一句,就說『衙門重地,無關人等,沒有兵部許可,不得入內。』」

  唯命是從的黃潛善腦子一片空白,等到他老老實實喊完話走出去很遠,這名後知後覺的武庫司小吏才悚然驚醒,嚇得只能顫顫巍巍扶牆而行。

  心想我他娘的是找死啊?

  只是當他又走出去一大段路程後,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愣在當場,回頭望去,看到那個還站在原地的年輕藩王,那個自己幾年前還經常與同僚一起痛駡譏諷的年輕人。

  黃潛善眼神複雜,歎了口氣,轉身前行。

  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有資格參與朝會的小官吏,逐漸沒有了驚懼和狐疑。

  只是不知為何,覺得有些不是個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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