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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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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風起西北隴上(下) 在少女的調侃聲中,隴上風漸勢大,所有人的衣袂都開始翩翩搖晃,嗚嗚作響,如泣如訴。襯托得那名年輕騎士越發豐神清朗。也許稱讚句「好一個天上謫仙人」也不為過。無形中難免讓人驚訝貧瘠且彪烈的涼地水土,竟然也能養育出這般能讓江南名士也要自慚形穢的風流子。 因此便是晉寶室這般心高氣盛的奇女子,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不速之客,不管武道修為的斤兩有多少,最不濟賣相是極佳的,若是身在最重品第風儀的江南士林,此人很容易成為那些高門大戶的座上賓。 老人似乎已經辨認出年輕人的身份,眼神複雜,有長輩的慈祥,局外人的憐憫,還有看待同道之人的欣慰。 在一大片打量審視的視線中,揚言要在數千北莽騎軍馬蹄下盡那地主之誼的年輕騎士,嫺熟掉轉馬頭後伸出手,示意馬車先行。韓穀子點了點頭,充當馬夫的宋新聲輕揮手中馬鞭,「籲」了一聲,再次驅馬啟程。 韓穀子總共收了八名入室弟子,首徒于嵩陽,訥於言而敏於行,是上陰學宮極富盛名的稷上先生,注疏功力極深,但是也「勇於改經」,與理學宗師姚白峰有過一樁名動士林的義理爭辯,兩位儒家賢者書信來往各自十八次,于嵩陽也有了「十八筆鋒先生」的綽號,在離陽文壇毀譽參半。接下來是行事荒誕的詩壇巨匠「酒中仙」常遂,然後分別是與龍驤將軍許拱是遠親的兵法大家許煌,寒族出身的縱橫家司馬燦,北涼徐渭熊,琅琊晉氏的晉寶室,陽陵劉氏嫡孫劉端懋,最後一位,相對不為人熟知,正是那個持銀瓶赴西域最終死在鐵門關外的皇子趙楷。韓穀子的弟子中男女皆有,溫文爾雅嚴謹守禮者有,將綱常禮樂棄如敝履的狂人也有,寥寥八人,就涉及儒兵法陰陽縱橫五家之多,關鍵是韓穀子門下弟子俱是當之無愧的人中龍鳳,所以這位老先生在離陽朝野也有「避一頭」的無上美譽,意思是說韓老先生不論出現在何時何地,無論帝王卿相還是販夫走卒,見者都理當避讓致禮,至於是誰率先說出避一頭的綽號,則無據可查,有人說是西楚老太師孫希濟或是國師李密兩人中的一位,也有人信誓旦旦說是黃三甲最是眼高於頂的老神棍,總之韓穀子在離陽王朝的名頭,隨著琳琅盧氏兄弟二人盧道林盧白頡、北涼姚白峰和齊陽龍先後入京為官,始終閉門謝客不問政事的老人,越來越響亮,所有人都在掰著手指頭計算老人哪天會被召赴京,到時候一個不但清貴至極而且權柄漸重的禮部尚書肯定是跑不掉的。 為了照顧韓穀子的年邁身軀,車隊依舊緩慢前行,但是北面在北莽騎軍馬蹄下已經是塵土飛揚,很快就要奔殺而至,這邊氣氛就開始有些微妙。哪怕是天不怕地不怕也沒心沒肺的韓國秀,也有些慌張,時不時轉頭北望,好像都感受到了地面的劇烈震動。先前借刀殺人拿司馬燦冷嘲熱諷那個年輕騎士,可惜沒有得到半點回應,那人既不出言反駁也沒有惱羞成怒,這讓在上陰學宮威風八面慣了的少女很是不滿,她都已經想好許多自認精妙絕倫的後手後招了,結果對手是個比「木頭伯伯」于嵩陽還無趣的傢伙,她有些憋出內傷了。韓國秀朝忍不住對那騎背影喊道:「北邊來的那可是幾千騎北莽蠻子,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就趕緊說,別連累我們到時候被你坑了,手忙腳亂!」 年輕騎士扭頭一笑,打趣道:「姑娘問我行不行,我從來都是說行的。」 聽出弦外之音的司馬燦艱辛忍著笑意,生怕被韓國秀這個刁蠻的小姑奶奶當作出氣筒。 晉寶室皺了皺眉頭,對此人的印象急轉直下,迅速把他劃入無良浪蕩子之列。 心思單純的韓國秀有些懷疑,「真的假的?別打腫臉充胖子,到時候北蠻子騎軍殺過來,沒人救你!」 看上去心情不錯的年輕騎士一笑置之。 晉寶室轉身叩指敲了一下女孩的額頭,輕聲道:「傻丫頭,別說了。」 韓國秀迷糊糊問道,「晉姐姐,幹嘛打我?」 韓國秀猛然恍然大悟,笑眯眯在晉寶室耳邊輕聲說道:「晉姐姐,你是不是看上這個瞅著還挺人模狗樣的北涼人了?唉,不是我說你,這傢伙皮囊是不錯,可比起我的未來夫君謝西陲,還是差了十萬八千里,我娘說啦,看男人可不能只看相貌和家世,品性比什麼都重要……北涼男人,尤其是那些將種子弟,常年殺來殺去的,脾氣肯定不好,又胸無點墨,晉姐姐,我可事先說好,你要是敢嫁給北涼人,咱倆就絕交!」 哭笑不得的晉寶室惡狠狠擰了一下這個口無遮攔傻閨女的耳朵,「謝西陲是你的嗎?是誰哭著鼻子著跟我說給他寫了幾十封信,一封都沒回?!」 就在兩個女子相互撓癢打鬧的時候,那騎已經跟韓穀子告辭一聲,向北策馬遠去。看到一騎絕塵的那幕後,韓國秀瞪大眼眸,「這傢伙失心瘋了?還是真被我說中了,是急著投胎?」 女孩嚷道:「爺爺,他到底是誰啊,你肯定已經知道了,對不對?」 老人懶洋洋靠著車廂外壁,笑而不語。 韓國秀幽怨道:「小氣!」 馬車一旁的許煌輕聲問道:「是他?」 老人嗯了一聲,眯眼望著天空,感慨道:「常遂有首詩怎麼寫來著,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北蠻騎。試拂鐵衣如雪色……」 晉寶室下意識握住腰間佩劍的劍柄,豪氣橫生,跟著老人默念道:「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 但是接下來的事態讓韓穀子之外所有人都懵了,在疾馳出去一裡地後,依稀看到此人停馬不前,然後北莽斥候中一等精銳的幾十騎黑狐欄子驟然轉身,再然後晉寶室等人已經可以勉強看到鐵甲森森的北莽大隊騎軍,沒來由就放慢了衝鋒,緊接著毫不猶豫繞弧轉身就走,瞬間就跑得一乾二淨。怎麼都有兩三千騎的大軍,就這麼雷聲大但別說雨點小而是根本沒有雨點地跑了。 正是得到拂水房諜報緊急折道趕來的徐鳳年,也沒有單槍匹馬追殺過去,而是勒馬掉頭,返身馳向車隊。他之所以來此充當護衛,一來是北涼五百精騎未必能護住所有人,老人畢竟是二姐的授業恩師之一,于情於理,他徐鳳年都應該出現。二來也想著親眼見識一下「避一頭」韓老先生的風采,試著確定能否招攬到清涼山,只可惜在自己見到韓穀子第一面後,就清楚老人沒有這個意向,只像是一場讀書人的負笈遊學,強扭的瓜不甜,何況以老人只差中書令齊陽龍一線的巨大聲望,他徐鳳年哪怕是四大宗師之一,那也強扭不過來。如果強行扣下這一行人,那麼好不容易對北涼所有改觀的中原,恐怕就真的要視若仇寇了,退一步說,副經略使宋洞明和青鹿洞書院的黃裳等人,以及那幾千入涼士子,都會造反了。 徐鳳年來到馬車附近,抱拳道:「韓老先生,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希望老先生返程時能去涼州一趟,哪怕是不進城,也有人會主動出城相迎的。」 韓穀子搖頭笑道:「老頭子我好不容易臨了臨了才鼓起勇氣出門遊歷,能多走一個地方算一個地方,所以啊,就不走回頭路了。不出意料此行我們會一直西去,見過青蒼城臨謠鳳翔三城,在爛陀山那裡止步,然後南下,進入南詔見過了南海風光,再北上西蜀,最後沿著廣陵江乘船返回。」 徐鳳年點了點頭,微笑道:「那就願老先生一路順風。」 老人突然很有倚老賣老嫌疑地樂呵呵笑道:「怎麼,這就走了?老頭我可不敢確定那北莽好幾千騎軍真撤了,不再送送?要是我們死在這裡,可不是什麼小事。北涼鐵騎擔當得起叩關壓境的北莽百萬大軍,可你未必能承受得起這份駡名啊。」 徐鳳年沒來由想起那個同樣是二姐師父的臭棋簍子王祭酒,怎麼當二姐恩師的,都是這般為老不尊的嗎?徐鳳年無奈道:「那我就再送行十裡路,再多,可真不行了。」 老人使勁擺手道:「當年大將軍為了讓徐渭熊進入上陰學宮,出錢建造的那條沿湖長堤,都要號稱十裡春曉,腿腳夠嗆的老頭子我不管風吹雨打,這麼些年每天都要走上一遭,所以我覺得你這十裡相送,誠意不太夠啊,怎麼都得二十裡才算馬馬虎虎。行不行?」 徐鳳年苦笑道:「行,就二十裡。」 韓國秀白眼道:「你這傢伙,怎麼誰問你行不行,你都說行?」 連嘴皮子功夫也挺天下無敵的徐鳳年都無言以對。 司馬燦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這個傻丫頭當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懵懵懂懂的就無形中給予對手致命一擊了。 滿臉好奇的少女問出了一個在場很多人都想知道的問題,「那支北莽騎軍怎麼打也不打就跑了?」 徐鳳年一本正經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只跟他們說了一句話而已。」 知道那多半是個陷阱的司馬燦和晉寶室幾乎同時脫口而出,「別問。」 可是韓國秀火急火燎開口追問道:「什麼話?」 徐鳳年說道:「我跟他們說天色不早了,柳珪喊他們回家起灶燒飯。」 韓國秀愣了一下,瞪圓眼睛問道:「那幫北蠻子是傻瓜嗎?還真信啊?」 徐鳳年笑意促狹點頭道:「是啊,真信啊。」 司馬燦伸手捂住額頭,這個傻丫頭啊,你一個陷阱還沒爬出來呢,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蹦進第二個了。 晉寶室對這個滿嘴抹油又喜歡故弄玄虛的傢伙是惡感到了極點,冷聲道:「好玩嗎?」 徐鳳年笑了笑,不再說話。 為了你們這一行人走得雲淡風輕,應付那些被下了死命令的趙勾死士,北涼拂水房已經死了二十六人了,其中大半都死在了北涼境外。 這一次韓穀子率隊西行入涼,于嵩陽作為幾乎舉家死於那場戰火硝煙中的北漢遺民,自然不會隨行。詩壇大文豪常遂,是唯一一個沒有進入北涼境內的韓穀子弟子,獨自青衫仗劍拎酒壺,無比瀟灑地去了薊北。三名江湖高手,除了「開碑手」宋新聲是韓穀子的至交好友,攜有名刀「禁火」的齊自虎是出於俠義心腸,車隊尾巴上那位相對年輕的陸守溫,身份不俗,出自離陽當年新訂天下族品中高居三品的會稽陸氏,陸守溫雖然是庶出,但是陸家一向文武兼重,不到三十歲就有三品修為的陸守溫,自然是深受家族器重的驕子人物。拂水房諜報上提及此人與劉端懋一樣心儀那個叫晉寶室的女子,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陸守溫極有可能是一名雙面諜子,明面上投靠了趙毅的廣陵春雪樓,暗中也許是南疆道的諜子。這一路行來,陸守溫拼死親手殺了三名趙勾高手,返程以後是別想安生了,可謂是不愛江山愛美人的癡情種了。 韓穀子不知怎麼突發異想,說要嘗試一下策馬嘯西風的滋味,宋新聲許煌等人怎麼勸都勸不動,韓國秀唯恐天下不亂,拍手叫好,給憂心忡忡的晉寶室狠狠收拾了一頓。老人在滿頭汗水的司馬燦的攙扶下好不容易翻身上馬,徐鳳年不得不靠近幾分,防著老人跌落下馬。好在老人沒有什麼要老當益壯策馬揚鞭的意圖,跟徐鳳年兩騎並肩而行,許煌小心翼翼護在另一側,在馬背上晃晃悠悠讓人提心吊膽的老人笑道:「老夫聊發少年狂倒是真的,可惜既沒有左牽黃右擎蒼,也沒錢穿那錦帽貂裘,就這幾十年沒碰過馬鞍的騎術,千騎卷平岡就更不奢望了。再回想剛才那些北莽蠻子的氣勢洶洶,確實慚愧啊。讀了一輩子的書,也教了大半輩子的書,帶出來的入室門生和不記名弟子,怎麼都有二十來個了,到頭來哪怕算上已經在兩遼邊境上的兵部侍郎許拱,好像也沒一個人親手殺過北莽蠻子。」 老人傷感呢喃道:「一個都沒有啊。」 徐鳳年笑道:「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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