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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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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女子心思 土膏既厚,春雷一動,萬物發生。 細雨如絲,臨近黃昏,在胭脂郡府城跟碧山縣相接的官道上,三騎疾馳,終於還是趕在晚飯的點進入了那條軲轆街,三騎緩行在稍顯泥濘的街道上,最後幾個拐繞來到一座僻靜院落。三人下馬,背掛有那柄大霜長刀的呂雲長一臉狐疑,不知道餘地龍這傢伙為何死活要來一趟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當時師父一說直接返回涼州,這傢伙整張臉就垮了,回屋子裡拖延了半天,隔著房門說自己吃壞了肚子,讓他呂雲長先陪師父動身上去,呂雲長當場就樂了,就你餘地龍那內力底子,就是吞劍吃刀也搞不壞肚子啊。呂雲長調侃了一句難不成你懷孕啦?擱在以往,開不起玩笑的大師兄也就要用拳頭跟他切磋切磋了,這次卻沒反應。然後師父也不知怎麼,只說先去趟碧山縣好了,餘地龍立即就生龍活虎了,飛奔去馬廄,然後牽馬上馬,一氣呵成。柴扉院門用了蘆柴稈做門閂,要是呂雲長隨手一推也就給開門了,但是餘地龍熟門熟路拴好馬匹後,竟是在門口鄭重其事理了理衣襟,拍了拍肩頭雨痕,這才一本正經敲了敲柴門。很快呂雲長就看到裡屋房門緩緩打,走出一個衣飾素樸的女子,呂雲長小聲問道:「余地龍,是你娘?」 餘地龍一臉惱火,下意識脫口而出,「是你娘!」 大概是覺得院內裴姨若是成了呂雲長的娘親,那呂雲長也太祖墳冒青煙了,這哪裡是罵人,分明是誇他,餘地龍很快繃著臉道:「別嬉皮笑臉的,等下跟我一起喊裴姨。其他時候我不管,今天你要是敢沒個正經,我真揍你。」 呂雲長翻了個白眼,不過很快他就有點挪不開眼珠子了,乖乖,這位姐姐可真是好看啊,不過呂雲長很快就眼觀鼻鼻觀心,他又不是缺心眼的傻子,在東海武帝城底層江湖摸爬滾打了那麼多年,年紀不大卻也是老江湖了,用屁股猜也該知道這位絕色女子是他們師父的那個啥了。接下來那位姐姐的言行舉止可就更讓呂雲長刮目相看了,自己這個師父是誰?是離陽王朝最有權勢的藩王不去說,隨便混了幾年江湖,就撈到了天下第一高手的名頭,呂雲長還聽說如今在江湖上呼風喚雨的紫衣軒轅,那位數百年來唯一一位女子江湖盟主,當時只不過是師父身邊的跟班扈從。可這位隔著一扇破爛柴扉木門的女子,也不急著拔掉門栓子,臉色冷冷清清的,斜瞥了眼徐鳳年,似笑非笑,還真不如不笑,就是呂雲長看著那也絕對是有玄妙有殺機的,只聽她說道:「呦,稀客啊。」 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呂雲長,差點就要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心想這位絕對是女俠!而且還是那種不問世事卻武功絕頂的那種真女俠!否則看這要給師父吃閉門羹的架勢,全天下誰有這份實力和膽識?餘地龍忍著笑意,似乎很開心看到師父吃癟。徐鳳年咳嗽了一聲,等了片刻,看她始終沒有開門的意思,有些尷尬道:「這不是有些忙嘛,對了,吃飯了沒?」 裴南葦沒理睬他,這時候餘地龍伸長脖子,很乖巧地燦爛笑道:「裴姨。」 裴南葦會心一笑,這才給三人開了柴門,她揉了揉餘地龍的腦袋,「好像長高了些。」 餘地龍嘿嘿笑著。四人一起走向屋子,呂雲長鬼頭鬼腦環視四周,實在是看不出啥門道啊,就是一座很尋常的北涼小戶人家,牆角有綠意淡淡的菜圃,甚至還有簡陋的雞舍。余地龍踹了一腳呂雲長,呂雲長低聲道:「幹啥?!」 余地龍怒目相向,呂雲長愣了一下,這才趕緊擠出笑臉道:「裴姨,我叫呂雲長,是師父的大徒弟。」 從葫蘆口返回後一直斜背有那柄涼刀的餘地龍,面無表情地抬起手去握住刀柄,不敢真跟餘地龍玩命的呂雲長趕忙笑道:「說錯了說錯了,我是師父的關門弟子。余地龍是我大師兄,師父還有個徒弟,叫王生,是二師姐。」 裴南葦笑著點了點頭。 進了屋子,裴南葦去灶房給師徒三人做了些淡菜吃食,四個人一人一張凳子圍坐著桌子,徐鳳年緩緩下著筷子。 裴南葦問道:「什麼時候走?」 徐鳳年苦笑道:「這就趕人了?」 裴南葦沉默片刻,突然皺眉說道:「你不是還掛著碧山縣主簿嗎,怎麼領不到俸祿了,我元宵後去過縣衙,戶房胥吏說你也不用再去衙門點卯。後來聽說縣令跟郡守大人通了氣,要換上一名赴涼的外鄉士子替補上主簿的空缺。」 徐鳳年笑道:「占著茅坑不拉屎,是不太像話,俸祿也就……」 發現裴南葦死死盯著自己,徐鳳年一拍筷子,立即見風轉舵佯怒道:「豈有此理!這不是欺負人嘛,我找個機會去縣衙說理去。」 裴南葦說道:「吃過飯就去。」 徐鳳年小心翼翼問道:「家裡沒有閑餘銀子了?」 裴南葦淡然道:「過日子,哪有嫌銀子多的?」 苦孩子出身的余地龍一臉深以為然,點頭道:「就是就是。裴姨,你說得對,等下我和師父一起去那碧山縣衙門幫你討要俸祿,不給的話……」 裴南葦微笑道:「好好說話,別打架。」 餘地龍使勁點頭,望向徐鳳年,嚴肅道:「師父,咱們北涼不是有戰功就有賞銀嗎,葫蘆口外那些都是大個子的,不算我的,要不然你先預支給我十兩銀子,以後我在戰場上補上。我先把銀子存在裴姨這邊好了。」 徐鳳年在桌子底下踢了這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笨徒弟,無奈笑道:「我身上沒帶銀子。」 余地龍不依不饒追著說道:「咱們不還從郡城那邊帶走了兩罐棋子嘛,軲轆街上也有當鋪的,我瞅著還挺值錢,要不然挑個四五十顆給我,我典當個十兩銀子先?」 徐鳳年伸手摸了摸額頭,輕輕歎息。這胳膊肘往外拐的小敗家子,那各有一百八十顆的兩隻紅棗木罐,魚腦凍黑棋也好,雪印白棋也好,僅就材質而言,一顆棋子別說十兩銀子,十兩金都不賣。而且這類古董奇珍,跟收藏珍版書籍一個德行,最是講究一個喜全忌缺。再說了,那可是西楚宮廷的頭等御用貢品啊,天曉得昔年是不是哪位棋待詔的心頭愛,甚至有可能連國師李密弼或者曹長卿都用過它們與人對弈指點江山。 裴南葦不悅問道:「他才多大的孩子,就去沙場殺人了?」 徐鳳年看著她平靜道:「他是我的徒弟。」 余地龍大概很怕師父和裴姨因為自己而吵架,笑道:「裴姨,沒事,我是北涼人,既然有武藝,上陣殺蠻子也是應該的。以後等我還完大個子的債,再有立下軍功,銀子都往你這兒寄送,你幫我存著好不好?到時候裴姨你隨便用就是了。」 裴南葦笑著嗯了一聲,「回頭姨找人大修一下房子,建成四合院,到時候專門幫你留一間屋子。」 狼吞虎嚥的餘地龍抬頭雀躍道:「好咧!」 徐鳳年吃過飯,放下筷子,看了眼裴南葦,「我跟你去縣衙,讓倆孩子洗碗筷好了。」 兩人各自拿了把油紙傘走出屋子後,呂雲長盤腿坐在凳子上,望向忙著收拾碗筷的餘地龍,小聲問道:「裴姨到底何方神聖啊?怎麼瞅著咱們師父挺緊著她的。」 心情極佳的餘地龍有了開玩笑的念頭,故意神秘兮兮道:「裴姨可了不得,武功沒有天下第二,也有天下第三。」 呂雲長一臉匪夷所思,「你唬我?」 餘地龍撇嘴道:「愛信不信,反正裴姨一根手指頭就捏死你。對了,這是我家,你以後登門拜訪,記得別蹭吃蹭喝,得帶禮物。」 呂雲長一陣呲牙咧嘴。 餘地龍捧著碗筷歡快跑向灶房,「有家嘍。」 徐鳳年和裴南葦走在巷弄裡,感慨道:「謝了。」 裴南葦淡然道:「因為余地龍那孩子?不用,我本來就挺喜歡這孩子。倒是那個呂雲長,渾身戾氣,不太喜歡。」 徐鳳年搖頭道:「你錯了。我如果撒手不管,呂雲長以後撐死了也就是個在江湖上翻雲覆雨的梟雄,做個什麼武林盟主就差不多了。可餘地龍要是沒有管束,或者說心裡頭沒個牽掛,會很可怕的。這孩子未必沒有機會成為一個王仙芝。」 徐鳳年有些頭疼,「以後的天下是怎麼一個光景不好說,但是在黃三甲把八國氣運轉入江湖後,當下的武林就像是一座竹林,是個雨後春筍的大年,可接下來,馬上就會是竹子開花的光景,一死就死大片,方圓幾十裡甚至幾百里都死絕的那種。何況以後再無大年豐收一說了,都是小年份。越是這樣,我三個徒弟,余地龍,王生,呂雲長,他們就越會出類拔萃。尤其是機緣最好成就最高的餘地龍,到時候他肯定一峰獨高,說不定會是在我這一輩人以後的百年江湖,唯一一位陸地神仙。所以他有沒有一個家,很不一樣。」 裴南葦笑道:「所以你這才樂意來這邊看一眼吃頓飯,真是難為你這個北涼王既要跟北莽蠻子打仗,還要憂國憂民憂天下了。而且你連自己徒弟也算計,不累嗎?」 徐鳳年自嘲道:「憂國憂民就算了,我實在沒那份閒心。說到底,我就是想要守住徐驍傳給我的家業,這個是底線。在底線之上,能夠錦上添花做點好事,那是更好。做不到,也不強求為難自己。但什麼落井下石什麼火上澆油,也還真不樂意幹。至於你說的算計?也許吧,沒辦法啊,一看到余地龍這個徒弟,就很難不想到那個王仙芝。他和黃龍士張巨鹿三人,是三個我早年很討厭,但最後自己不得不去佩服的人。」 裴南葦突然說道:「剛聽到從葫蘆口那邊傳來的軍情,說是臥弓城和鸞鶴城一下子就給北莽蠻子攻破了,我以為你會讓諜子帶話給我,讓我搬回清涼山。這兩天碧山縣城都在說你親自帶兵去了葫蘆口外,殺了很多蠻子。那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去涼州了?」 徐鳳年笑道:「不喜歡就不用回去,而且跟你說實話好了,如果北莽大軍真能南下,北涼四州,幽州只會是最後一個。」 裴南葦疑惑道:「比涼州還晚?」 徐鳳年點頭道:「地理形勢使然,打個比方,幽州是雞肋,而且極其難啃。流州是一碟開胃菜,味道辛辣,但是北莽真要咬咬牙,也能吃掉。陵州是一盤山珍海味,就是離著有點遠,蠻子的筷子夾不到。因此雙方主戰場只能是在涼州,城池攻守,雙方輕騎伺機而動,甚至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重騎兵之間的衝撞廝殺,都有可能出現。」 裴南葦輕聲道:「北涼道還是太小了,人口也不夠多。」 徐鳳年有些無奈,「要不然你以為?離陽當初張廬顧廬制馭諸多藩鎮的手筆,很大程度參考了荀平撰寫的《括地志》和謝觀應那部《洪嘉年郡縣圖志》,幾大藩王的疆土,徐驍的北涼道能養兵多少,趙炳的南疆能養兵多少,都是被無數次推演計算過的。永徽中期開始,對北涼道的各種掣肘和扶持,當時都建立在北莽以北涼作為南下切入口的基礎上,元本溪就是在賭出現有今天的局面。至於趙炳的南疆,則是用來針對廣陵道上的西楚複國,否則離陽哪來的底氣在楊慎杏閻震春大敗後,依舊那麼氣定神閑?趙惇甚至還有閒情逸致在死前都只是帶著顧劍棠,跑去薊州看風景,而不是去京畿南給大軍鼓舞士氣,更沒有火急火燎讓兩遼邊軍南下,為什麼,很簡單,西楚複國,在趙惇眼中根本就不是什麼傷及一國元氣的大事,他要做的,不過是拿捏火候,削弱北涼道以外所有藩王的割據勢力,前期吃了敗仗多,他不怕,他反而怕楊慎杏閻震春一開始就連戰告捷,導致沒有廣陵王趙毅、淮南王趙英、靖安王趙珣什麼事,否則你以為為何熟諳兵事的閻震春當時會倉促南下馳援楊慎杏?盧升象會看不出風險?戰後看似胡亂發號施令釀成大禍的京城兵部,為何連同盧升象在內無一人被問罪?」 裴南葦憂心忡忡道:「如果萬一燕敕王趙炳不出兵,怎麼辦?北莽百萬大軍壓境,朝廷當真一點不怕腹背受敵?到時候光靠顧劍棠的兩遼守得住太安城?」 徐鳳年笑了笑,柔聲道:「你啊,太小看趙惇和那班永徽之春的名臣了。藩鎮,宦官,外戚,文官党爭,地方武將擁兵自雄,一向是歷史上五大害,你不妨回憶一下離陽朝廷這二十年的景象,還有自西楚複國以來的結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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