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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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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大量各式各樣的攻城器械陸續運到,攻打那座近在眼前的臥弓城,便是一觸即發的事情了。 一名看不清歲數的絡腮胡高大漢子很漫不經心地走在軍營中,身邊跟了個比他要惹眼無數的侍女,年輕女子腰間懸佩了一枚繡工精緻的漂亮錦囊,只可惜那點香氣早就給軍營中熏天臭味給遮掩得半點不剩。當這兩人走過,那些個傍馬而睡的底層北莽士卒,都泛起近乎吃人的眼神。大軍作戰,北莽早年從來沒有攜帶婦人的規矩,還不都是給那幫南朝官員給帶壞的,只要家世的分量足夠,一律出身王庭的督戰官也都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北莽十個高居一品的甲字大姓,北有七南僅三,但是乙字大姓的數目,可就是南朝門閥略微佔據上風了。現在的幽州東線,龍腰姑塞幾大州的豪門子弟一抓一大把,不是他們這幫連帳篷都住不上的士卒所能惹得起的。 那個堂而皇之帶女子隨行的漢子一路走走停停,時不時抬頭望著那座城池高聳的臥弓城,最後他在經過一大堆帳篷時,被一個眼尖的貂裘公子哥瞧見,後者趕緊屁顛屁顛跑到漢子跟前,滿臉諂媚低聲道:「種大哥,這麼巧。」 漢子揉了揉臉頰鬍子,瞥了眼這位公子哥身後的景象,笑道:「瞧著像是讓人吊馬頭了一整晚,怎麼,忍不住了,也要去打幾個烽燧?」 那年輕人嘿嘿道:「我跟幾個哥們約好了,這不趁著還沒攻城,各自先拿幾個烽燧熱熱手,爭取攻城前聯手打下一座大寨,回去也好家裡長輩們張漲臉面,省得他們說我沒出息。」 那個姓氏相對南朝大族有些古怪的漢子嗯了一聲,對此不置可否,他的視線越過眼前這姑塞州三世祖的腦袋,看到有四五個錦衣貂裘的年輕人紮堆站在一起,顯然都不認識自己,倨傲眼神有些不善。漢子瞥了眼他們身後的馬匹,都是草原上的排得上號的戰馬。關鍵是好馬還要好調教,北莽有吊馬頭的習俗,吊好了,戰馬衝鋒時才能不但步伐相同,甚至連馬頭高度都保持一致,絕不至於出現參差不齊的畫面,奔跑途中,那就像一整排翱翔在地面上的雄鷹。在北莽,男子騎射兩事皆須精湛不說,吊馬的手藝也很重要,這大概就像是中原士子的琴棋書畫吧。 漢子收回視線,對那出自姑塞州乙字大族的年輕人笑道:「小心點,接下來幾年有的是大仗打。」 那好歹是姑塞州豪門子孫的公子哥滿臉受寵若驚,使勁點頭,然後神秘兮兮道:「裡頭有個姓龐的,他爹是姑塞州瓦築軍鎮的新任將軍,這小子在家族中很受器重,我跟他是死黨,才肯告訴他老子悄悄給他派了位高手當貼身護衛,嘖嘖,二品實力的宗師。所以說今兒我就是跟他玩去的,雖然加起來才一百出頭點的騎兵,但有那個高手,什麼烽燧拿不下來啊,估計他一個人就能殺掉半座小些的幽州堡寨了。不過那小子說他老子不願意他出風頭,我也不好硬要他做什麼,而且那高手架子也大,看我都是斜著眼睛的,他娘的!哈哈,種大哥,那你先忙,我跟他們出營去了。」 漢子微笑道:「去吧。」 公子哥剛轉身跑出去兩步,就轉回身,小心翼翼問道:「種大哥,晚上能找你喝酒不?我這趟偷藏了好酒!」 漢子點頭道:「行啊,只要攻城沒輪到我上陣,就都沒問題。」 公子哥笑得嘴巴都快要咧到耳朵後邊去了,小跑離去。 以五名世家子弟為首的四百來騎吆喝著呼嘯而去,當那世家子在馬背上朝漢子笑臉的時候,漢子笑容淺淡地抬臂擺了擺手。 四百騎出營後沒有立即分道,他們揀選的是鐘鼓寨所在的那個寨堡群,大方向是一致的,只是等到臨近後再各自分開前沖,各自找尋目標下手。 一路奔去,沿途有不少早已被主力大軍隨手拔掉的烽燧堡寨,遍地狼藉,幽州士卒的屍體全部被砍掉了腦袋。 這些腦袋那可都是沉甸甸的戰功啊。 這一夥騎軍在到達目的地後終於開始分道揚鑣,兩位死黨好友沒有分兵,在其他三人看來也沒覺得奇怪,心中反而滿是譏諷,兩個堂堂乙字大族的後代,加在一起才一百二十騎,真夠寒磣的。 這支騎軍開始逐漸深入,倒不敢太過靠近那些依附寨堡的烽燧。 他們昨天其實已經找人問過這場遊獵的詳細情況,知道真相後,這讓原本熱血沸騰的他們收斂了許多,原來那些股騎軍雖然拿到手了實打實的戰功,但各自戰損傷亡都不小,尤其是攻下那座戊堡奪得徐字旗的戎兵,之所以看上去是大勝而歸,那是因為這幫傢伙根本就沒有將所有己方戰死的屍體取回來,就那麼晾在戰場了。而且各種小道消息顯示那些瞧著不過麻雀大小的烽燧雖小,但那些弓箭手烽子往往十分棘手,就算攻了進去,仍是要貼身肉搏廝殺到底,不死不休。 投降? 笑話!北莽跟北涼打了這麼多年的惡仗死仗,誰聽說過有人接受投降的? 又有誰願意投降的?! 傳言連前任南院大王黃宋濮在複出後在朝堂上提出一個建議,看是否可以招降納降,當時不說那些跟聞見屎味似的持節令大將軍們,就連皇帝陛下都當場臉色鐵青了。最後還是太平令幫著黃宋濮解圍,說招降一事不著急,等打垮了北涼再說。太平令還難得開玩笑說了一句,「只要我軍馬蹄踩過了北涼道,到時候就算黃大人死活攔著不願意納降,恐怕我大莽將軍和後方煉刀的匠作們也得一起抗議了,別殺啦,刀子不夠用了。」 一百二十騎終於找到了一隻絕佳獵物。 父親是瓦築軍鎮將軍的龐公子舉起手臂,從懷中掏出一張羊皮圖,那個跟姓種的漢子熱絡套近乎的南朝三世祖彎腰湊過去一看,驚訝道:「龐瑞,你行啊,連這玩意兒都有,好像咱們東線上只有千夫長才有資格揣懷裡的好東西吧?」 叫龐瑞的年輕人嘴角翹起,收起望向那座在地圖上用蠅頭小楷標識為鹿尾巴的烽燧,點頭道:「千夫長每人都有一份,總共十六幅羊皮紙。這是我昨晚去跟其中一位借的,他讓人找了半天才找到,大手一揮直接說送我了。他們用不著,也瞧不上眼,但對我們來說可是用處不小啊。曾平山,事先說好,咱們能打下幾座烽燧是幾座,但到最後分攤幽州士卒的頭顱,平分肯定不行,得我七你三。」 爺爺是南朝西京戶部侍郎的曾平山怪叫道:「放你的屁,有你這麼不仗義的嗎?你我各自六十餘騎,老子又不會躲在後頭,怎麼都該五五分!」 龐瑞歪著腦袋輕輕抬了抬下巴,跟死黨悄悄指了指身邊那名正在閉目養神的年老「騎卒」。 曾平山的氣勢立即焉了,小聲討好道:「龐瑞,我龐哥兒唉,咱倆多少年的鐵打交情了,你六我四,咋樣?」 龐瑞眯眼狡黠道:「六四分,不是不行,但你得告訴我那個身邊有女子陪伴的絡腮胡漢子,到底是誰。」 曾平山一副天人交戰的表情。 龐瑞撇撇嘴,「再不爽快點,我可就下令攻打烽燧了。」 曾平山一摔馬鞭,重重冷哼一聲,又湊近幾分,低聲道:「姓種。」 龐瑞神情瞬間凝重幾分,自言自語道:「種家,咱們北莽找不出第二家了。大將軍種神通,大魔頭種涼!下一輩種家子弟裡,種桂本來名聲挺大的,不過他跟種家的應聲蟲陸家結親後,突然就沒音信了,有消息說是給人宰了。不過他還有個更厲害的大哥,是叫種檀吧?怎麼,那個邋遢漢子就是此次東線先鋒大將之一的種檀?」 曾平山點了點頭,滿臉崇拜和神往的臉色。 種檀在北莽,可是能跟武神次子拓拔春隼比拼名聲的風光大人物啊,別說他沒有寸功傍身的曾平山,就是他爺爺遇上了種檀,也得乖乖端起笑臉相迎。 龐瑞扭了扭脖子後,高高舉起手掌,向前一揮。 一百多騎,猛然夾了一下馬腹,開始衝鋒。 …… 鹿尾巴烽燧,司馬真銘向十一名下屬有條不紊地下達指令,他,烽燧副帥郭熙,和膂力不錯的兩名烽子前往守望高臺,其餘七人中五人守住烽燧一樓門口,爭取射出兩到三輪弓弩阻滯,然後什麼都不用去管,緊閉大門,一旦有人破門闖入就抽刀死戰,交由副帥薛老頭統領負責。其餘兩人在樓梯窗口處伺機射殺北莽敵騎,司馬真銘告訴他們要做的很簡單,等敵騎近了再殺,只求務必近距離殺敵,不用奢望遠距離傷敵,少射一輪沒有關係。 下達完命令後,登樓前的司馬真銘看了一眼姓薛的老頭兒,後者沒有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來到高臺,司馬真銘伸手向下壓了壓,讓兩名手持硬弓背負箭囊的烽子先蹲下去,畢竟司馬真銘還不清楚那隊騎軍中有沒有北莽神箭手的存在。而他和副帥郭熙精通武藝,就算不幸遇上了,還能進行躲避,不至於措手不及就給當場射殺。 一百二十騎鋪出一條整齊的衝鋒陣線,開始狂奔。 司馬真銘打量著那些戰馬的馬頭,平靜道:「不是普通的遊騎。」 郭熙面無表情,手中已經從箭囊拈出一根羽箭,點了點頭。 五百步。 司馬真銘瞥了眼郭熙的那張鐵胎大弓,問道:「兩百步?」 郭熙淡然道:「不用連珠箭,兩百步穿甲。百五十步,三箭連珠。百步內,可四箭上弓。若是不求連續挽弓,最遠兩百五十步,破重甲。」 司馬真銘冷哼一聲,「烽燧不是寨堡,只配輕弩,並無配置大弩,否則你就可以見識見識我大涼勁弩了。」 四百步。 郭熙神情古怪地快速瞥了眼這位烽帥,「當年又不是沒領教過床子弩的射程,更厲害的幾種巨弩的一樣見過。郭熙可沒說涼弩不強。」 司馬真銘憋得慌。 三百步! 郭熙深呼吸一口氣,猛然抬弓開始蓄力。 這位西蜀遺民嘴角有些不易察覺的笑意。 兩百步! 砰! 幾乎是同時,在鹿尾巴烽燧外騎軍隊列中和守望臺上,同時響起一聲巨大的聲響。 北莽騎軍中一名高大騎卒射出一箭,而郭熙那一箭正好跟那騎是相互作為首選目標。 郭熙腦袋驟然一撇,一根羽箭擦破他的臉頰,帶出一條深刻血槽,這名副帥的整只耳朵都在嗡嗡作響。 而那名北莽神箭手被一箭洞穿頭顱,墜落下馬。 雙方距離被那一陣陣急促的馬蹄,再度縮小五十步。 郭熙三箭連珠。 有沖在稍稍靠前的三騎,其中兩騎被一箭穿透胸口,戰馬繼續前奔,而他們的屍體則從馬背倒飛出去,重重摔在黃沙地面上。 其中一騎身體迅速後仰,幾乎整個人都靠在戰馬背脊上,這才堪堪躲過了那根羽箭。 司馬真銘也彎弓射出迅猛一箭,但是被那名從頭到尾沒有挽弓的披裘騎士用戰刀撥掉,不過雖然撥歪了箭頭,但那北莽公子哥手中的彎刀也給脫手撞落。 郭熙開口道:「先殺好殺的!」 挪動腳步躲過三枝羽箭的司馬真銘,輕輕嗯了一聲。 一百五十步,北莽騎軍幾乎全部都拋射出了一輪羽箭,而且準頭都不差,司馬真銘哪怕換了位置,依然需要撥掉數根。 郭熙除了那名神箭手的那枝箭矢,差不多是紋絲不動,用鐵弓隨手砸掉那些迎面而來的羽箭。 許多羽箭釘入司馬真銘身後的那根桔槔,尾部劇烈顫抖,聲音如同蜂鳴。 更有幾根箭矢直接穿透那只兜零,勢大力沉,刺透籠子後依舊斜向上破空而去。 兩人如同身處箭雨潑灑之中。 百步! 郭熙從箭囊中拈出四根羽箭,那兩名蹲著的烽子也猛然起身,找到准心後,弓身幅度再度被拉大。 烽燧樓下傳來一聲沉悶壓抑的痛苦聲響。 顯然是有人中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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