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 > 雪中悍刀行 | 上頁 下頁 |
六一三 |
|
§第040章 新無敵(中) 也許是實在受不了那群門外漢自以為是的呱噪,年輕人狠狠翻了個白眼,他佩有一柄綠絲纏繞的廣陵刀,仿北涼第三代徐家刀,鋒銳程度輸給第一代徐刀,輕便則輸給第二代,相對而言最似第三代徐刀,有平庸之嫌,但兵法行家都清楚天底下沒有最好的戰刀,只有最適合本家甲士駕馭的戰刀,就像王朝西北一帶的兵源,往往身高臂長,膂力出眾,廣陵道這邊就要遜色一籌,這是先天劣勢,非人力財力可以更改,趙毅不論名聲好壞,不論養士手腕,起碼養兵之術確是藩王中的佼佼者,否則這頭肥豬臉皮再厚,也不至於無恥到去跟北涼爭搶天下第一精兵的名頭,廣陵道有著離陽王朝最嶄新的甲胄戰馬,也悄無聲息出爐了最新式的廣陵刀,只是尚未大規模投放下去,年輕人所懸佩的這柄,就是沒有公之於眾的新刀,命名會在春雪刀和毅樓刀之中選一個,可見此刀被趙毅和廣陵道高層將領寄予厚望。年輕人正要出聲,給那個既不佩刀也無附庸風雅的男人瞪了一眼,立即噤聲,悶悶不樂地捧碗飲酒,沒法子一吐為快,真是遭罪。 一名扈從匆匆走入客棧,在貌不驚人的男子身邊耳語,男子點了點頭,起身後徑直走到徐鳳年桌旁,春風和煦溫顏說道:「這位公子可有功名在身?若是不嫌多,不妨來我這邊做事,除去跟了我的女人捨不得送,宋某一向什麼都可以送出手。」 徐鳳年問道:「可是春雪樓橫江將軍宋笠?」 這男子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自己的身份被一眼看穿,他身邊的華服老者方才曾說此子氣態不俗,要麼是深藏不露的一品高手,要麼就是重意不重術的養氣好手,這讓男子不得不嘖嘖稱奇,須知向來眼高於頂的老人在廣陵道,與昔日的東南第一人柴青山並肩齊名,劍道宗師柴青山不僅劍術入神,就輩分而言,亦是東越劍池宗主宋念卿的師叔,先前依附藩王趙毅,礙於門派清譽名聲,被東越劍池不得不忍痛「驅逐」出去,現在宋念卿出奇身死,柴青山已是被恭請回了劍池,主持事務。如此一來,他身邊的老扈從就是當之無愧的廣陵道第一高手,老人的名字很普通,叫王福,但用刀早已臻於化境,甚至要揚名于顧劍棠之前,可以說顧劍棠躋身天下十人之列,此後再無掉出過武評,曾經正是踩著這個老人的肩頭走上去的,老人珍藏名刀「咳珠」,綽號「腕下鬼」,幾屆武評指點天下用刀之人,都是差不多的認知,刀法真正得意者,屈指可數,其中顧劍棠居首,甲子高齡之後依然老當益壯了將近二十年的南疆人氏毛舒朗,已經徹底封刀,加上後繼無人,逗弄花草魚蟲去了,王福無形中就順勢上升一位,排在了棄刀多年的北涼袁左宗之前,這位武林巨擘之所以沒有進入武評,實力稍遜僅是一小部分緣由,更多在於此人年輕時候就武德奇差,遇上高手便避戰怯戰,遇上同境之戰,從來不知道風度為何物,什麼陰險招數都使得出來,當年為了擾亂敵人心境,大戰之前讓人綁架了那人的妻兒,露面之時拋出了那敵手幼子的一根大拇指,刀意從來中正平和的敵人沒了心境支撐,最終死在王福刀下。年老之後依舊為老不尊,性子邪乎得厲害,刀法路數在詭道這一條道走到黑,宰殺那些天資卓著的江湖後輩尤為勤快,幾乎是見一個痛下殺手一次。 王福已經有些年頭沒有機會拔出咳珠刀,剛才本意是要出手殺人,就當找個解悶樂子,萬一走眼,真碰上個棘手高人,有廣陵道第一等權貴的宋笠三千鐵騎壓陣,一個單槍匹馬闖江湖的外地人,掀不起風浪,到時候讓人擒下,大可以拿來慢慢磨刀,這些年依附朝廷,王福做了不少這類陰損勾當。不過被朝廷新近封為橫江將軍的宋笠有自己的打算,沒有順著這名刀法大家的意思,而是有了招徠之心,倒不是說手頭欠缺衝鋒陷陣的猛將,而是宋笠對待絕色女子和江湖高手這兩樣物件,一直都有著濃重的收藏癖好,而且只當成錦上花而不是雪中炭,到手之手,每逢記起時,能看上幾眼就心滿意足。就像這次王仙芝放出話說出城便不再返,武帝城失去了最後一張保命符,許多見不得光的武林高手就都被近水樓臺的宋笠收入囊中,宋笠也從不去關心他們的品性好壞。 宋笠言笑晏晏,王福卻不敢太掉以輕心,江湖上的旁門左道數不勝數,而且天曉得西楚那幫餘孽是不是盯上了這位新封的橫江將軍,宋笠若是萬一遭了算計,春雪樓正值用人之際,還沒開戰就折損一員福將,藩王趙毅還不得將自己剝皮抽筋,春雪樓內都清楚宋笠有今天炙手可熱的權勢地位,本身有能耐是一回事,趙毅將宋笠視為會與自己同福同難的角色,這一點更是至關重要,城府極深的春雪樓舊人盧升象,對此未必就沒有怨氣。 徐鳳年瞥了眼屏氣凝神的「腕下鬼」王福,很快收回視線。宋笠等了片刻,沒有等到答覆,自嘲一笑,不掩飾他的遺憾,緩緩說道:「宋某小小一個雜號將軍,既然沒能入公子法眼,希冀著他日相逢,你我二人可以好好喝上一頓。宋某當下還有些急事,就不打攪公子喝茶的興致了。公子以後只要是在廣陵道上遊歷江湖,不論遇上大事小事,只需讓人送個消息到府上,宋某定會隨傳隨到。」 宋笠輕輕抱拳,笑著離去,風采極好,不但沒有仗勢欺人,反而自認底蘊不深,而非是在座的年輕公子眼拙不識真佛,換成其他江湖好漢,被一位實權將軍這般放低身架子的禮賢下士,就算不去感恩戴德,也難免會心生好感。徐鳳年在宋笠抱拳告辭之際,也放下茶杯,站起身目送此人遠去。附近幾桌食客,聽到這番雙方沒有刻意藏掖著的對話,都給嚇得不輕,再看徐鳳年的眼光,無異于看待一個全然不知好歹的傻子。 走出門外,宋笠走下臺階時輕聲問道:「王老,可曾辨認清楚此子修為?」 王福從袖子中拎出一隻香料瓷瓶,擰開蓋子,低頭嗅了嗅,陰惻惻說道:「奇了怪了,老夫故意將殺機外瀉了幾分,這小子倒是沒有故意裝傻扮癡,察覺之後當即停下了撚杯動作,可接下來就沒動靜了。莫不是自幼拜師于道教真人,否則沒這份定力。尋常高手,為驟然而起的殺氣牽引,姿勢可以保持不變,假裝穩如泰山,可瞳孔細微變化與氣機流轉速度,很難隱藏。不過老夫可以確認一點,觀他舉杯握杯放杯的連貫手勢,此子必是用刀之人。」 宋笠笑了笑,「平時王老要殺便殺,這會兒不比往常,很多事情指不定就會牽一髮而動全身,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福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收起瓶子,好似不殺人就等於積攢了一樁功德善事,笑眯眯道:「那小子多半不清楚自己在鬼門關轉悠了一趟。」 宋笠翻身上馬,七八騎一同趕赴軍鎮幾裡地外,斥候傳來一份軍情,那邊有一雙女子極其有趣,惹上了自家官兵不說,還無半點自知之明,其中一位揚言要讓他這個橫江將軍吃不了兜著走,宋笠談不上動怒,只是覺得有嚼頭,宋笠自然知曉自己那支虎狼之師的脾性,他養兵本就是當成豺狼去養的,不吃人的話,上了戰場怎麼殺人?廣陵道以北山林多響馬大盜,其中六七支百餘人的馬賊,不但殺人放火肆無忌憚,而且逗弄當地官兵就跟貓耍老鼠一般輕鬆,宋笠還有更心狠手辣的地方,在那些自家甲士成了極難剿殺的猾悍馬賊後,分批讓許多蒙在鼓裡的新卒去與之廝殺,相互餵養出戰力,死了就是白死。 馳馬在大街上,宋笠突然感慨道:「誰敢相信王仙芝會死在那人手上?」 一向目中無人的王福臉色陰沉,「若非有人認出了背著王老怪屍體的樓荒,確實沒人相信。」 宋笠笑問道:「那姓徐的不是新的天下第一了?」 王福從來都見不得別人好,嗤笑道:「那年輕藩王就算能活下來,大半條命也沒了,指不定每年都要耗費武當幾爐子靈丹妙藥來吊著命,還做個屁的天下第一!要老夫來看,王仙芝死多半是死了,事實上則是北涼精銳盡出,加上一些不為人知的隱蔽死士,才僥倖做掉了王仙芝。」 宋笠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客棧這邊,徐鳳年回到屋內,無事可做,就放任九柄飛劍出袖,不但沒有以氣機駕馭飛劍,甚至都沒有對它們有絲毫的「放心」,這是一個經常出現在吳家劍塚秘笈裡的玄妙詞匯,用作闡釋以氣馭劍更上一層境界,即是「心之所系,劍尖所指」,後者顯然十分上乘,需要長年精心養劍,孕育出神意圓滿的劍胚。但是此時屋子裡那九柄自行靈動縈繞飛旋的飛劍,不但是成就劍胚的活物,更像是被仙人撫頂授予靈智的開竅稚童。 論體魄堅韌,跟王仙芝一戰之後,給摧敗不堪,遺禍深重,徐鳳年遠遠遜色於江湖上的金剛境高手,論氣機渾厚,腕中鬼王福也沒有看錯,徐鳳年比不上那些各有千秋的指玄境,但是現如今的徐鳳年,根本不好用常理揣測。當時殺掉趙黃巢,憑著直覺牽引想要去武帝城,起先出於謹慎,想著去徽山找軒轅青鋒這位武林盟主做保鏢,當然是要同時與她做筆大買賣,否則開不了這個口。不過軒轅青鋒不願意跟他或者說北涼「有染」,徐鳳年也就不去強人所難,但是跟軒轅青鋒這個頂尖高手近距離相處以及悄然對峙之時,徐鳳年驚訝發現一件事情,便是不光飛劍自發蠢蠢欲動,還有他沒來由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豪氣,對此徐鳳年並不陌生,就是八百年前那個「自己」以及王仙芝都有的氣概,與世為敵仍無敵。 以往徐鳳年清楚這種心境,但有心無意,或者說有心無力,但是一戰之後,尤其是獨自離開徽山,越是臨近東海,就經常壓抑不住一些「無心之舉」,就像此時飛劍無跡可尋地歡快遊蕩,如魚得水。徐鳳年可以清晰感知到它們的愉悅,甚至覺得可以與之對話。 徐鳳年自言自語道:「佛家的芥子納須彌,道門的袖裡藏乾坤,都不像啊。」 那柄蚍蜉飛劍冷不丁在徐鳳年眼前滴溜溜一轉,似乎是打聲招呼,然後一閃而逝,飛出窗外。 徐鳳年走出屋子,神色如常地下樓離開客棧,一直走到鎮子外頭。 結果遠遠看到高坐馬背的宋笠身影,驛路上似乎有兩名年輕女子惹上了麻煩,一個身材高大,英氣勃勃,劍已出鞘,看架勢就是名家子,離著劍尖吐罡氣的還差些許境界,她護著身後一名體態婀娜更似江南閨秀的女子。不過應該是與人技擊比武輸了一陣,一臂頹然下垂,止不住輕微顫抖,才臨時換了手握劍。 宋笠一直沒有說話,那名佩刀纏綠絲的年輕扈從則馬蹄輕緩,意態自得,刀也出鞘,輕輕旋轉,戰馬則繞著兩名走投無路的女子悠悠然打轉。 徐鳳年站在不惹眼的驛路綠蔭中,聽到那顯然是北方女子的劍客譏諷出聲道:「本以為廣陵道上並非蛇鼠一窩,畢竟連京城也曉得有個叫宋笠的傢伙,口口聲聲一朝權在手,殺盡負民狗。不料耳聞不如面見,也就是個強搶民女的醃臢貨色。」 宋笠聞言輕輕一笑,終於開口說道:「女俠你憑本事傷了二十名部卒,本將無話可說,可是梁眉公隨後跟你光明正大賭注廝殺一場,他輸了,這邊放行,你輸了,你交出那身後女子,願賭服輸,天經地義。女俠你劍術高明,可賭品似乎不咋的啊。」 聽到這裡,徐鳳年就準備轉身離去。 用劍女俠身後的婉約女子正要說話,就被她用眼神制止,她轉過頭後,死死盯著宋笠。 宋笠微笑道:「你也別說什麼你輸了你跟我走,你我心知肚明,只要沒了你護駕,現在的世道,你身後女子走不出三裡地。本將不是什麼好人,卻是實誠人,可以跟兩位姑娘說明白,本將只要她過一趟宋家大門,就放她走,絕不動她一根頭髮,不過醜話也說在前頭,廣陵道都清楚一點,動不動她的身子,不重要,但以後就都算是本將的女人了。」 高大英氣的女子冷笑道:「這種混帳話,宋笠你可有本事去京畿之地說去?」 宋笠在馬背上擺了擺手,哈哈笑道:「這哪裡敢。」 宋笠逐漸斂去笑意,一語道破天機,「你也好,身後女子也罷,都不是什麼小家碧玉,估摸是太安城那邊的大家閨秀,可既然你們入了鄉,就得隨俗。再大的金枝玉葉,本將都吃得下,事後還能不露痕跡。所以你們掂量掂量,別真惹惱了本將。」 提劍女子吐出一口濁氣,沉聲道:「我來廣陵道是找趙鑄。」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