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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一


  §第099章 書生的意氣,先生的背影

  徐鳳年沒有想到才下馬車,就等來這麼個倍感突兀的噩耗,好在那個陸家嫡長孫即未來的老丈人,不是迂腐刻板的酸儒,趕緊背起老祖宗,領著他們從側門偷偷入府,陸家門檻的確比尋常官邸要超出許多,府內地面也都高過外面巷弄一大截,繞過那堵特賜破格一等的琉璃影壁,不走中路,往西揀選了六組中的一組偏路,高門大族,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偏路屋簷低矮幾寸不說,院門和地面也都要比中路低了足足三尺,平時都是供僕役下人行走,以至於許多豪閥裡的嫡子嫡孫自年幼到年老,一輩子都不可能走上一遭偏路。因為今晚會見北涼徐驍一行人,入夜後就已經給雜役下了禁足令,連守夜護院職責都免了,可府上有許多偏房子孫和清客幕僚,未必能恪守規矩,襄樊城的粉門勾欄又出奇眾多,聲色雙甲的李白獅離開青州之後,群鳳無首,為了爭奪花魁,花樣迭出,不遺餘力,襄樊城幾乎是夜夜笙歌,好在面對面的陸溫兩個大族靠近羊房夾道一端盡頭,許多不忌非議的名士紈絝若是攜美同歸,都由另一端各自入府,滿街煙花地的脂粉氣。手握天下官員升降大權的老侍郎溫太乙多年前返鄉省親拜墓,就罵了一句烏煙瘴氣,才讓羊房夾道安生了一段時間,等溫侍郎返京,他那個不學無術的曾孫子,尚未及冠,便頭一個領了兩位青樓花魁返家,這條巷弄立即舊態複萌,一發不可收拾。徐鳳年跟在陸東疆身後,郡守大人雖說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可想要當名士,五體不勤,本就是體力活,酒宴清談,登高作賦,都不輕鬆,可陸氏府邸庭院深深。

  陸東疆走得急,加上失神落魄,一個踉蹌撲倒在地,徐鳳年撿起那只燈籠後一路跟在身後,沒有刻意攙扶,陸東疆摔得鼻青臉腫,貼地哽咽,竟是站不起來。一個活在世上,總得有那麼一股子精神氣支撐著。這口氣一泄,就萬事皆休。當時在府外階下,上柱國陸費墀為了在徐驍面前不輸陣仗,便是強提那一口氣,原本油將盡燈將枯,卻也指不定仍可熬上一兩個春秋,如殘油煮沸,很快一乾二淨。徐驍看到腦袋結結實實撞在地上的文士,歎息一聲,徐鳳年走近蹲下,將那架竹篾燈籠塞入陸東疆手中,自己背起老人的遺體,陸東疆坐在地上,臉色慘白,抹了抹眼淚,站起身,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沒有說話,默默前行。

  陸東疆輕聲道:「老祖宗走了。」

  陸丞燕站在別院門口,見到這一幕,捂住嘴,不敢哭出聲。

  陸東疆在徐驍徐鳳年父子眼前,還需竭力維持世家子氣度,被女兒這般淒豔作態一引,頓時嘴唇顫抖,一手扶在院牆上。

  反倒是初遇噩耗的陸丞燕先隱去哭腔,柔聲勸慰道:「爹,老祖宗也算壽終正寢,前幾天還與燕兒說自知時日不多,老祖宗在天之靈,如果看到咱們一蹶不振,走得也不安心。」

  陸東疆點了點頭,拿袖口擦了擦臉,擦了又擦,半天也沒能轉過頭見人。

  徐驍平靜道:「陸閣老這輩子活得不憋屈,能有位極人臣卻又全身而退的福氣,整個朝廷也找不出幾個。本王對前朝那幫閣老素有微詞,拜將封王之後,只要遇上了,都會刺上幾句。唯獨對陸閣老,沒有什麼怨言。」

  陸丞燕畢竟還能強顏歡笑,請眾人走入院子。陸東疆聽到這話,又是暗自飲泣,低頭看了看燈籠,有些茫然。本以為爺爺一番金玉良言的指點,陸東疆自認已經與今日之前的太溪郡郡守判若兩人,爺爺這一走,就頓時打回原形大半。北涼這邊除了徐家父子,還有陸丞燕並不陌生的春秋騎戰名將袁左宗,以及韓嶗山和徐偃兵兩名北涼王貼身扈從,但有一人,讓陸丞燕瞳孔微縮了一下。那年輕女子,認得,姥山王東廂,其父王林泉曾是大將軍的馬前卒!

  第二日天濛濛亮,一宿沒睡的徐鳳年由後門悄然出府,帶著袁左宗去了那座永子巷,死士寅一如既往暗中尾隨。

  徐鳳年走在巷中,緩緩笑道:「袁二哥,讓那陸丞燕作北涼以後的側妃,是拉攏陸家,更能為士子赴涼打下基礎,算是一千金高價買下價值百八金的良駒,也能互惠互利,這樁婚事我沒什麼負擔,只是把王初冬那丫頭牽扯進來,除了王家的財力不容小覷,還有以此穩定老卒軍心的意思在裡頭,咱們會不會太市儈了?」

  袁左宗淡然道:「徐家和王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殿下與那本就心儀殿下的王姓女子,更是如此,談不上市儈。而且如果不是祿球兒這些年扶植,王家也沒有今天的家底。」

  徐鳳年來到永子巷期間一段牆下,「第一次來襄樊城,就遇上了六珠菩薩引著萬鬼出城的場景。後來在這裡,碰上了目盲棋士陸詡,那次走得匆忙,也信不過自己的運氣,加上不信下棋棋力跟治政能力有何關係,結果跟這位隱于幕後的天才謀士失之交臂,現在悔青腸子了。早知道這傢伙是能寫出二疏十四策的風流人物,就是綁也要綁去北涼。」

  袁左宗笑道:「這才算是市儈。」

  徐鳳年啞然失笑。

  徐鳳年歎氣道:「陸費墀這一死,陸家就不得不拖上一段時日了。這不算什麼,就怕禍起蕭牆,橫生枝節。」

  袁左宗平靜道:「所以陸丞燕才要秘不發喪,對外對內都只說是陸家老祖宗身體有恙。這女子,不簡單。」

  徐鳳年苦笑道:「看她三言兩語就擺平了王丫頭,這就隱約有大婦的風範了,還有當初在梧桐院裡的左右逢源,我就知道這女子不簡單得很,不知道以後誰壓得住她。」

  袁左宗認真點頭道:「正妃人選,確實應該儘早定下。」

  徐鳳年捧手呼出一口霧氣,眯眼笑道:「去北莽前還跟徐驍聊了一次,那會兒我還天真想著哪怕捏鼻子娶燕文鸞的那個孫女,也不是不可以,現在終於松了口氣。相貌跟她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比壯漢還粗獷,這也就罷了,脾氣差得很,想想就後怕。」

  袁左宗微微一笑。

  徐鳳年沿著巷弄緩緩前行,「聽說顧大柱國的義子袁庭山,拿著符刀之首的南華刀,虐殺了北地一位金剛境高手。北莽拓跋春隼也以金剛境殺了一個指玄高手。風水輪流轉,這時候遇上他們,還不得被他們追著打十條大街。」

  袁左宗說道:「殿下,顧劍棠因為他的刀術,才當上兵部尚書,但也正因為他的練刀,再無法在廟堂上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此人骨子裡實在太傲氣了,做將軍領兵打仗幾近無敵,可做官,就差強人意了。問題在於顧劍棠即便知道他什麼地方不如義父,可性格由不得他去轉變,變了,就有損境界修為。」

  徐鳳年轉頭笑道:「袁二哥,這是提醒我熊掌魚翅不可兼得?想當好北涼王,就別太癡迷武道?」

  袁左宗一本正經點了點頭。

  徐鳳年沉默不語,在即將拐出永子巷的時候,突然說道:「袁二哥,你大抵知道我的脾性,很多時候一根筋擰不回來,以後如果走在錯路上,沒誰願意說我,你千萬記得提醒我,如果說不通,打也要打醒我。」

  袁左宗依舊一絲不苟說道:「難。以後殿下就是北涼王,袁左宗就算敢以下犯上,可也怕殿下一怒之下,就不讓袁左宗上馬殺敵,這實在是一件想想就很無奈的事情。」

  「袁二哥,你以後說笑話的時候,能不能別這麼嚴肅?」

  「難。」

  「袁二哥,我當下就很無奈。」

  兩人走出巷弄,視線豁然開朗,有許多挑擔小販沿街賣些吃食,無利不起早,帝王將相販夫走卒,其實都一樣。

  徐鳳年望著逐漸熱鬧起來的街道,輕聲道:「其實陸東疆陸丞燕也清楚,如果不是當年那個在一干閣老眼皮子底下低聲下氣的校尉,如今權柄遠在陸家之上的北涼王徐驍出現,讓陸家老祖宗早早用掉了僅剩的精氣神,也不會死得那麼倉促。要說徐家逼死了陸費墀,這筆賬算在咱們頭上,也不冤枉。我就怕這口怨氣,陸丞燕可以隱忍不發,但是陸東疆未必真的能咽下。清官難斷家務事,以後萬一真有大義滅親的時候,多半裡外不是人。」

  袁左宗笑道:「以後這個惡人,本就已經惡名昭彰的褚祿山來做不算什麼,陸家肯定不太服氣,不妨讓袁左宗來做,那他們就得乖乖心服口服了。」

  徐鳳年搖了搖頭。

  徐鳳年揉了揉臉頰,「黃龍士,荀平,我師父,元本溪,納蘭右慈,張巨鹿,加上昨天去世的陸費墀,都曾為天下讀書人增顏色,袁二哥你大概不算在內,我,永子巷陸詡,寒士陳錫亮,世族徐北枳,這些人,不論有仇沒仇,都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先生們的背影,漸行漸遠。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更年輕的讀書人,來看我們的背影?」

  袁左宗極少與人當面流露出傷春悲秋的情緒,這會兒竟是有些不加掩飾的喟歎,「你說褚祿山聰明,可他對殿下的阿諛奉承,瞎子哪怕看不到,光聽著就很膩歪,這樣的人能聰明到哪裡去?可要說褚祿山蠢笨,卻有八叉成韻的能耐,詩詞歌韻,都渾然天成。要說將將之才將兵之才,都只有陳芝豹能勝過褚祿山一籌。以前我極其反感褚祿山,覺得這人沒有人氣,如今稍好一些,不過想必這輩子都不會與他推心置腹。但是袁左宗覺得,這麼一個人,也稱得上先生一說。他跟陳芝豹兩人,我都看不懂他們到底想要什麼。」

  袁左宗欲言又止,正想說話,可徐鳳年已經小跑去跟小販買一屜包子,袁左宗笑了笑,也好,要他說句奉承話,真是不習慣。

  袁左宗本想說,殿下雖然成為不了先生,可總有一天,你的背影,便是中原的正面。

  所有百姓都會北望。

  ……

  寧州威澤縣是上縣,按離陽律可配縣尉兩人。威澤縣地處偏遠,民風彪悍,尤為難馴,天下大勢稍有風吹草動,就有流民四竄,據山嘯林。離陽對待馬政極為重視,在兩淮等地施行多年,寧州牧草貧瘠,遠遜別處,原本不宜養馬,可是甯州當初作為離陽十三「老州」之一,矮個子裡拔高個,也在馬政之列,春秋期間幾乎全州養馬,算是為趙室立下汗馬功勞,州牧一級的大員大多擢升入京為官,可甯州民生凋敝,留下一個千瘡百孔的爛攤子,京官外任,其餘諸地擔當封疆大吏,皆是美差,唯獨視寧州為畏途。寧州至今仍流竄著數千養馬戶出身的響馬大盜,馬患為朝廷之最,前年有郡守赴任,竟然在南北要衝的羊腸阪坡被幾十號馬賊割去了頭顱,奪去金銀細軟,官服官印灑落一地,震動朝野,趙家天子龍顏大怒,派遣一名有宗室身份的兵部員外散騎侍郎帶領八百精兵,入境剿匪,連戰連捷,上報斬首百餘,後來被言官彈劾,朝廷才知響馬狡猾,這名員外郎根本就找不到盜匪蹤跡,只得勾結當地官員,用獄中死囚頂替,其中更有無辜百姓十六人,這名散騎侍郎被當場處死,兩位校尉連同八百精兵全部流放遼東。「寧為別州小吏,不做甯州高官」,寧州治政之難,可見一斑。文士為官,有許多規矩門道,當縣令還好,品秩雖低,畢竟是登品入流的實缺,也算主政一方,升遷有望,可如果當了司職獄訟捕亡的縣尉,就成了笑話,至於說去寧州臨近羊腸阪坡的武澤縣當縣尉,那就真是一件親者痛仇者快的慘事了。武澤縣兩個縣尉一直空懸其一,老縣尉嚴華盛是武澤鄰縣人,嗜酒如命,要說給縣令主薄兩位大人拍拍馬屁,一起酗酒行樂,逢迎郡守上級,本事不算小,可要他去剿匪,那就要了他的老命,嚴華盛每年在郡縣官吏考評都不堪入目,可一直把牢縣尉一職,用嚴縣尉的良心話講那就是誰樂意來武澤縣頂替這個狗屁芝麻官,老子二話不說把官帽子戴你頭上,還朝你豎起大拇指贊一聲真好漢。不過今年年尾,嚴縣尉沒丟官,只是來了個姓宋的陌生年輕人,與他成了同品同秩同俸祿的同僚,就帶了一匹劣馬一名書童一箱經書,就這麼撞入了武澤縣衙。嚴華盛跟縣令主薄兩位父母官一頓商量,覺得這小子不像是承襲父蔭當的官,有家世背景的話,誰樂意來武澤縣這個鳥不拉屎的地遭罪方,也不該是京城人士或者進士及第,按照慣例,京官外任,不升個半品一品那都無異於貶謫流放,思量來思量去,三個官場老油條都覺得十有八九是靠詩名文才起家的窮小子,因為那姓宋的寫得一手好字,屬￿離陽朝廷流行「一家兩夫子」創下的官家宋體,便是鬥大字不識一個的莽夫,瞧見了也覺得好,況且那廝生得白白淨淨,肌膚比娘們還能掐出水來,嚴縣尉不覺得這娃兒能在武澤縣站穩腳跟,所以根本就不屑去排擠,大可以眼不見心不煩,只要吃不住苦,保准自個兒捲舖蓋滾蛋。

  不過嚴縣尉很快就叫苦不迭,這姓宋的還真當縣尉當上癮了,一到縣衙就去搬出塵埃比書還重的一大堆地理圖志,而且隔三岔五就去跟他詢問武澤縣的響馬分佈,如果不是見這小子還算懂點人情世故,每次都虛心求教給足面子,以及次次不忘捎上一壺上等杏花燒,脾氣暴躁的嚴華盛早就朝那後生瞪眼罵娘了。入冬以後,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窮講究,嚴縣尉之流和武澤當地士紳富賈大多穿了狐皮袍子,罩貂外褂戴貂帽子,一縣富人群聚於此,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除了武澤縣城,就沒個安生地兒,外地人初入此地,多半誤以為這裡是如何的太平盛世。縣衙鳴冤鼓早已破爛不堪,便是有人想敲,也尋不見鼓槌,何況也敲不響,大堂內按例建造東錢糧西武備兩庫,武庫內兵器鏽跡斑斑,幾杆槍矛之所以沒有生銹,那還是由於縣衙兵房刑房的兵丁用得著,趁手拎著這個去大街上見著了土狗,一下子敲暈就拖回衙門吃狗肉,再湊錢買幾壺酒,一整座衙門都能聞到香味,幾位大人自然瞧不上眼這等不上席面的吃食,倒是被取了個小宋縣尉綽號的年輕大人,有次循著香氣找到了一幫目瞪口呆的蝦兵蟹將,然後神情平靜坐下,也不客氣,跟屬下一起吃了頓酒肉,事後留下了一袋子銅錢,說是下次再有狗肉吃,酒錢他出。這讓一幫雜吏頓時笑開了眼,這位小宋縣尉上道!是不是清官不去管,懶得操這門心思,但絕對會是個容易打交道的好官!

  就住在縣衙後寢的縣令和主薄其實一直冷眼旁觀,等了一旬,見新縣尉根本就沒去動錢糧的念頭,也沒有想要新官上任三把火,沒有把大小紈絝子弟多如牛毛的縣城折騰得雞飛狗跳,兩位父母官也就把心放下,對這個不幸調入武澤的新同僚有了些親近,雖說仍有些矜持倨傲,可好歹見面後給個笑臉,有幾句寒暄。縣衙後堂本有縣尉居所,屋子院落占地不小,可早就被縣令大人的小舅子占住,死活不肯挪窩,縣令大人見那小宋縣尉竟然始終悶不吭聲,沒有半句閑言言語傳入耳朵,要知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縣衙內小耳朵極多,碎嘴的又多,就藏不住什麼秘密。這讓縣令大人很是寬慰,破天荒有些愧疚,主動牽線搭橋,給小宋縣尉在臨近縣衙鬧中取靜的位置租了處宅子,那後生也沒拒絕,更沒有提起租金的事情,而是執後輩禮,很是隆重地登門拜訪,對四十歲都出頭了的縣令夫人一口一口個大嫂,把以刻薄著稱的婦人喊得骨頭都輕了好幾兩,拉住英俊後生的袖子噓寒問暖,見慣風月的縣令也不以為意,鄰縣的柳知縣為了離開甯州,都大方到讓美豔媳婦敞開領口,給郡守大人探手伸入,美其名曰炭火取暖哪裡比得上天然乳溫。可惜郡守大人公正無私得很,仍是讓另外一名知縣去了鄰州,不過柳知縣也沒有竹籃打水,據說年末政績考評,一直中游的知縣就會有個上等,還有錦上添花的八字附言,風骨錚錚清廉自守!武澤縣令對這類事見怪不怪,只覺得這個外鄉小子有些意思,人情老練得完全不像這個年紀的官場雛兒。如果說姓宋的是來混太平日子,那就眾人拾柴給他一個太平,如果說敢攪混水,那就可別怪地頭蛇咬死過江龍了。好在姓宋名恪禮的年輕後生很伶俐,所以武澤縣依舊是皆大歡喜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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