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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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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摘刀撕面 湯自毅舉起涼刀,身後甲士紛紛提矛推進。 湯自毅獰笑望著那批烏合之眾。在龍睛郡沒有他翊麾校尉不敢做的事情,尤其是當他殫精竭慮為鐘澄心獲取那方百八畫龍硯後,就等於有了一塊免死金牌,這張鐘家給予的保命符,比起武當真人所畫之符可要靈驗太多了。各郡校尉歷來都有拿幫派開刀換軍功的習俗,遠離邊境戰事,想要快速晉升,手上不沾血是絕對不現實的。湯自毅當然不僅是因為一個劉妮蓉就對魚龍幫大開殺戒,而是魚龍幫那一百多號青壯違禁當殺的謀逆頭顱,這是一筆足以讓龍睛下任郡守鐘澄心眉開眼笑的豐厚功勞薄,既然那名來歷不明的兵曹參軍自己撞到了馬蹄上,湯自毅不介意多宰一個,只要定海神針的鐘大將軍身在龍睛郡,別說龍睛郡,就是陵州都翻不了天。 徐北枳在意的是湯自毅身後根深蒂固的聯姻和勾結,他來龍睛郡的路途上,手頭就有一份龍睛郡的詳細族譜,翊麾校尉湯自毅原本在他眼中只能算是一尾小魚,不足以興師動眾,徐北枳想要粘杆拎出水面的是龍睛郡新舊郡守,負責把魚丟上砧板,至於如何下鍋,是清蒸是紅燒自然有人決定。他此時更在意那些地方甲士的精銳程度,這將直接決定北涼鐵騎的戰力厚度,邊境二十余萬鐵騎,若是萬一敗退,夾縫中的地狹北涼能支撐到何時? 徐北枳身後的陳錫亮低頭沉吟不語,雙手五指輕輕對敲,這位寒士的切入口與徐北枳截然不同,徐北枳是向上追溯,陳錫亮則是向下推演,北涼百姓版籍以田地多寡腴瘠分五等,在翊麾校尉這類豪橫之輩之下苟延殘喘的百姓,例如魚龍幫之流,這二十年積怨到底有多少?天下皆知北涼靠人屠徐驍一人支撐,支撐三十萬雄甲天下的鐵騎,支撐那北涼參差寒苦百萬戶,若是這座帝國西北門戶終究免不了要改朝換代,第二位北涼王能帶給百姓哪些不一樣的實惠? 湯自毅當然不會想到那兩名書生根本就沒把他當一盤菜,手中北涼刀輕輕一挑,沉聲道:「都給我拿下!違抗者斬!」 徐鳳年望向天空,一粒黑點愈發顯眼,破雲直墜,羽禽神俊第一的青白鸞雙爪鉤住徐鳳年的手臂,雪白翅膀一陣撲扇,面朝眾人眼眸轉動,冷冽非凡。徐鳳年雖說跌境跌得江河日下,但還不至於淪落到手臂停不好一隻飛禽,伸手摸了摸綽號小白青白鸞的腦袋,小白低頭啄了啄主人手中馬鞭,顯得親昵溫馴。熬鷹養隼,家境殷實的公子哥也都不算難事,只不過馬匹優劣天壤之別,鷹隼也是同理,湯自毅是正統士族出身,兼具將門子孫身份,眼力不差,當下就有些狐疑,只是射出去的箭,沒由頭馬上收回,正想著是否留下那兵曹參軍的性命暫時不殺,身後整條街道就放佛要炸裂開來,如巨石磨盤滾動不止,這讓湯自毅有些駭然,這種聲響對上過邊境的翊麾校尉來說並不陌生,幽州鐵騎五百人以上,城內馳騁,就具備這種震撼力。 湯自毅尚且如此忌憚,更別提身後那幫多數不曾去過邊境廝殺的郡縣甲士了,不用校尉大人發話,就下意識轉頭望去,北涼軍令如山,身形未曾停頓,但相對緩滯許多。 在北涼軍中籍籍無名的汪植披甲佩刀,大踏步進入魚龍幫武館,這位曾在劍閣外率領三千騎截殺韓貂寺的驍將,立下大功後,並未得到預想中的平步青雲,而是得以跟大將軍一場談話,麾下精兵變作僅僅一千人,也沒什麼實打實的將軍頭銜,卻高興得跟孩子似的,而且他親身對陣過天下第十人的韓貂寺後,整個人氣勢蛻變得愈發沉穩,如刀在鞘養鋒芒,少了幾分粗糲,多了幾分圓潤,恐怕對上大將軍鐘洪武,也差得不遠。他這一進入武館,除去臂上停飛羽的徐鳳年幾人,其餘人都立即給奪去了氣焰,就連湯自毅也迅速收刀回鞘,翻身下馬,抱拳恭聲道:「末將湯自毅見過汪將軍!」 汪植僅是有意無意望向徐北枳一眼,視線交匯後便悄悄岔開,目光遊曳所致,劉老幫主這幾位江湖沉浮大半輩子的老人都有些悚然,這名武將,裡裡外外,絕非湯自毅可以媲美。 北涼江湖勢力始終不成氣候,顯得零零散散,這可並不是北涼莽夫不夠悍勇崇武,或是不夠抱團,委實是北涼虎狼之師太過彪悍善戰了。汪植不認識當下白頭握鞭戴面皮的徐鳳年,也不認得寒士陳錫亮,他只認識徐北枳,因為這人用人屠的話說,就是他和副將洪書文,以及整整一千騎都死光了,這名讀書人也不許死。離開涼州前,人屠允諾三年之內,不出紕漏,北涼騎軍四位副帥之中,就會有他汪植一個位置!可想而知,這名叫徐北枳的兵曹參軍對於整個北涼是何等重要,若非知道徐北枳那個驚世駭俗的真實身份,汪植差點都以為這小子是大將軍的私生子了。你娘的,敢殺牽繫老子前程的徐北枳?別說你一個小小校尉,就是過氣的鐘洪武親自抽刀,我汪植也敢跟你殺上一殺! 洪書文脫離鳳字營後堪稱一步登天,鐵門關一役他雙刀斬殺御林軍六人,金刀侍衛一人,雖然有兩顆頭顱出自撿漏,但急促接觸戰中能活命歷來是本事,撿漏更是如此。洪狠子的彪炳戰績幾乎掩蓋了校尉袁猛的風采,可謂是頂尖高手之下表現最為出彩的一員猛漢。除了洪書文,還有四十餘名鳳字營輕騎滲入其餘軍旅,都成為跨過第一道門檻的校尉一流軍官,這些人都跟此時的洪書文一樣,提拔極為迅速,但名聲仍是相對不顯,曾經身為白馬義從一事,更是被悄然掩飾。 洪書文腰懸雙刀,跟在將軍汪植身後,一如既往昏昏欲睡的萎靡神態,像那老虎打盹。 汪植毫不遲疑,冷笑道:「摘刀!」 在北涼軍中被迫摘刀無疑是奇恥大辱,等同于朝廷上文官的摘去官帽子。 湯自毅臉色難堪,緩緩摘下佩刀,雖然十分畏懼這名來歷履歷都是一個謎的外來將軍,但仍是摘刀同時咬牙問道:「末將斗膽問將軍一句,為何要我等摘刀?!」 汪植冰冷道:「甭跟老子廢話,要你摘刀就摘刀,不服氣?有本事找靠山訴苦去,能搬來救兵讓老子收回成命,就算你的本事,以後汪植再見著了你,避讓一街,繞道而行!嘿,不妨與你實話實說,老子早就看你這個中飽私囊的翊麾校尉不順眼了,一天油水比得上老子半年俸祿,也不知孝敬幾個?今天就摘了你的刀!徐北枳是本將的本家兄弟,這些天給你們這幫龜兒子排擠得厲害,別不把兵曹參軍不當官,明天就取代你做那個翊麾校尉,反正你小子滿屁股都是屎,誰來做這個校尉都比你名正言順,摘了刀,帶上你這幫雜碎都給我立即滾出去!」 湯自毅心中氣得無以復加,這個外地佬的吃相竟是如此難看,已經到了分一杯羹都嫌碗裡沒油水的地步,非要釜底抽薪,吃獨食?!湯自毅臉上都掛起冷笑怒容,你做初一,就別怪我湯某人做十五了!湯自毅摘下刀丟在地上,他這一丟,武館內的甲士都丟了北涼刀和槍矛,俱是溢於言表的憤慨惱火。官大一級壓死人,要他們對付魚龍幫這種沒後臺的幫派,可以肆無忌憚,可真對上一千騎的將軍,沒膽量。神仙打架打得硝煙四起,自然有上頭神仙們使出壓箱法和寶殺手鐧相互來往,輪不到他們去送死。他們還真不信湯校尉就栽在自家地盤上,這位翊麾校尉可是能常去鐘府做客的大人物。在龍睛郡,你有沒有地位,就看你有沒有收過鐘家長公子的美婢了。地位如何,很簡單,以收過美婢人數多寡計算即可,湯校尉家裡有兩名侍妾,就是鐘府調教出來的小尤物。 湯自毅蒙受如此羞辱,也顧不得去理會這個汪植背後是誰,北涼軍旅有勳爵的將軍無數,可又有幾人比得上騎軍統帥鐘洪武?燕文鸞算一個,可那位老將軍的根底都在幽州,你汪植要是有能耐搭上這條大船,何至於來龍睛郡寄人籬下?湯自毅按照規矩摘刀以後抱拳告辭,抬頭陰森一笑,輕聲道:「汪將軍如此不顧北涼軍律行事,就不怕當天就有現世報?」 汪植好似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咧嘴笑道:「速速滾你的,老子不像你喜歡給人做搖尾狗,老子軍功都一點一點掙來的,從不信什麼背景不背景的,就信手裡的北涼刀!鐘洪武那只老鳥,都已經不是懷化大將軍了,老鳥沒了毛,瞎撲騰個屁!」 湯自毅心情猛然舒爽,也沒有撂下如何狠話,只是擦肩而過。 劉老幫主心有戚戚然,都說江湖上黑吃黑,血腥得很。這種官場上的黑吃黑,倒是不見血,可是卻要更加毒辣不要臉啊,真是長見識了。不過既然有這位將軍撐檯面,魚龍幫就算大禍臨頭,也有了一段極為寶貴的緩衝閒暇,狐假虎威的洪虎門註定不敢如何造次,足夠讓他疏散一些幫眾,能逃走幾個是幾個,既然北涼不安生,暫時逃出北涼道也行,離鄉背井總好過無緣無故就發配去九死一生的邊境。劉老幫主長舒一口氣,擠出笑臉,就要恭請那位氣焰彪炳的將軍入廳喝茶。汪植也未拒絕,大手一揮,帶來的五百騎兵分散護衛魚龍幫大宅,大廳中僅留下劉老幫主和孫女劉妮蓉,其餘心腹都去安排逃命,心中祈求這座郡城還未到閉門戒嚴的兇險境地。 汪植金刀大馬坐下,一口就飲盡了一杯茶,洪書文本想站立在徐鳳年身邊,被徐鳳年壓了壓手示意坐下,洪狠子也就優哉遊哉喝起茶水來,他是個不諳風雅的地道蠻子,喝茶是連同茶葉一起咀嚼。 劉妮蓉見到王大石還傻乎乎站在徐鳳年身邊,走近了輕聲訓斥道:「你還不走?不要命了?」 王大石這一年中在魚龍幫待遇有所提升,有燉肉有米飯,個子竄得很快,終於不再個頭還不如劉妮蓉高,大抵持平,只是積蓄多年的自卑和羞赧,仍是讓這名體魄愈發強健的少年習慣性漲紅了臉,戰戰兢兢鼓起勇氣說道:「小姐,我有些武藝,不怕死。」 劉妮蓉哭笑不得,「你那點把式能做什麼,別意氣用事,沒有你這麼不惜命的,快走!」 被她一瞪眼,王大石就完全不知所措了,本就不是能厚臉皮說豪氣言語的人,少年急得面紅耳赤,只能求救望向一旁笑意玩味的大恩人徐公子。在單純少年的心中,天底下也就徐公子能說道理說服小姐,也只有徐公子這般文武出眾的大俠配得上小姐。少年不奢望能做什麼英雄救美的壯舉,只是簡單以為能夠共患難,才算是不枉費一起行走過江湖。 徐鳳年一手撫摸著青白鸞的羽毛,一邊打圓場道:「行了,大石留下也不打緊。」 劉妮蓉搖頭道:「不行!」 徐鳳年氣笑道:「你能當家?你要真能,魚龍幫自個兒跟翊麾校尉、還有接下來的龍睛郡守大人死磕去。」 劉妮蓉胸脯起伏得厲害,一會兒丘陵一會兒山巒,高高低低,風景旖旎,好在徐鳳年有心事要思量,沒有占這份便宜,否則指不定就要先內鬥起來。 隨後有文士裝束的鐘府幕僚前來擔當說客,官銜不高,僅是龍睛郡從七品的中層官員,不過有個宣德郎的散官爵位,架子很大,對汪植竟是絲毫不懼,一副頤指氣使的做派,言語之間無非是汪植不看僧面看佛面,別越界過河行事,提醒汪將軍這兒到底是誰做主。讓汪植聽得不厭其煩,當場就讓甲士擒下一頓痛毆,等於徹底跟龍睛郡軍政雙方都撕破了臉皮。徐北枳坐在徐鳳年身邊冷眼旁觀,喝了口茶,輕聲歎道:「這些事情,本該遲上一兩年時間的。」 徐鳳年搖頭道:「缺時間。有些頑疾,刮骨割肉就行,不一定非要慢慢醫治。」 「你就不能讓我多做幾天兵曹參軍?非要這麼早去當那架在火堆上的郡守?」 「能者多勞。」 「接下來龍睛郡兵就要湧來,真要擺開車馬大戰一場?懷化大將軍按軍律有八百親兵護駕,那才是正主。」 「就怕這八百精銳不來。」 劉妮蓉聽著這兩人打啞謎一般的對話,雲裡霧裡,乾脆不去深思。至於郡守將軍之類的言語?她魂不守舍,更沒有留心。 連同湯自毅部卒在內,郡兵總計千餘人圍住了魚龍幫武館。 一名華服世家子手裡捧著一隻紫砂壺,僅僅帶著幾名心腹,風度翩翩走入武館,若非腳步輕浮了些,還真有些能讓尋常士子忍不住拍手叫好的國士風流。 不等他說聖賢道理,就又給人擒拿,五花大綁。 這位世家子嘴裡嚷著我是鐘澄心我是鐘家嫡長子之類的廢話。顧不得那柄價值紋銀百兩的名家制壺摔碎了一地。 魚龍幫內外譁然。 再等。 馬蹄終於再響,遠勝郡兵的腳步噪雜不一。 一名老驥伏櫪的健壯老將軍一手提矛,殺入大廳,滿頭白髮,怒喝道:「哪家崽子,膽敢在老子轄境上撒野?!」 徐鳳年放下馬鞭,揮去青白鸞,緩緩站起身,笑了笑,手指搭在鬢角附近,一點一點撕去面皮,「我姓徐,徐驍的徐。名鳳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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