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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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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風梧捏著拳頭,克制著自己的殺意。 "一晚的背棄造成終生的遺憾,這一天,其實我等了很久了。"月光中,季寧站在樹影扶疏的院牆邊,看著幾棵高大的木棉樹在夜風中抖落著花瓣,想起和水華第一次見面也正是在一個盛開木棉花的庭院中。他轉過頭,看著風梧緩緩地道,"我只是不能確定,你是否是值得託付的人。" "我的心意,沒有人會明白。"風梧傲慢地望了一眼季甯,見對方的衣袂已被自己的殺氣帶動,卻仍舊執著地盯著自己,仿佛一定要自己許下什麼承諾才肯就死,便沉聲道,"我自幼受人歧視,生活孤苦,就像白日裡不離皇子所說,是被仇恨浸透了的人,惟有毀滅才能發洩我心中的憤懣。可偏偏在我母親受辱、我瀕臨瘋狂的時候,水華出現了,我一下子驚詫於這個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純淨無瑕的人,她就像山泉一樣,讓我被烈火燒炙的心得到清涼的平和,感覺到這個人世還有它值得存在的一面……" 季寧靜靜地聽著,風梧的講述讓他回到多年前的交城,滿地的鮮血和屍體中,目盲的少女抱住了瘋狂的兇手,她雪白的臉頰上沾著血點,那般刺目,卻又那般聖潔。那一刻的景象,就仿佛被冰凍了放入腦海,不管再過多久都不會忘記。從那次以後,季寧自以為超脫了一切,便解開了自己封印的記憶,致使原本空靈的心再度染上塵埃;可沒有想到,那一次的事件,對風梧而言,則是一次靈魂的洗禮,讓他在煉獄之中看見了天堂的星光。 "其實殺人之後,我並沒有離開,而是憑藉自己的功夫繼續躲在交城。我常常隱身在總督府裡,偷看她的一舉一動,從那個時候,我就深深地恨你--你這種百無一用的人,憑什麼讓她戀戀不捨?終於,你被流放了,我卻依舊躲藏在她身邊,看她如何細心地照顧我病弱的母親,揣摩她為了什麼歡喜,為了什麼憂愁。幾年中,她父親遷官到一個又一個地方,我就偷偷地跟隨到他們新的住址,幫他們打發掉冰族或者其他人派來的刺客,卻從來不曾讓她發現我的存在。後來我母親去世,我把她的骨灰送回交城,回來的時候他們卻消失了。我花費了好大的力氣尋找他們的下落,才知道他們去了偏僻的伊密城。"風梧說到這裡,面色一沉,"可我更想不到的是,她瘋了,我這麼多年來連和她說話都覺得是褻瀆的水華瘋了,是你逼瘋了她!你叫我如何不想殺了你!" "是駿鵬告訴你的吧?"季寧開口。他不想為了自己當初的偏執分辯,但他不能放任那個危險的人存在于水華身邊。 "我知道他隱瞞了很多真相,不過我也猜得到,你們這些人沒有一個好東西!"風梧金色的眼眸中閃過雪亮的光,那是憤恨的孤狼隱藏不住的尖牙,"你放心,凡是傷害過她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可是,你若是知道了水華的真實身份,還能保證如此對她麼?"季甯慘笑道,不問清楚這一點,他死不瞑目。 "你指的是水華眼睛的秘密?"風梧好整以暇地盯著季寧震驚的表情,"知道我是帝王之血的傳人,墨長老還不把什麼都告訴了我?" "那……你會如何對她?"季寧的呼吸急促起來,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件事情。兩年前冰族大舉進攻的記憶還歷歷在目,玄林的醜聞和死亡顛覆了他生前的清譽,現在的空桑人對冰族血統更是痛恨排斥,以至於他一直不敢用解藥恢復水華藍色的眼眸,生怕帶給她更多的傷害。可是每次看到她黯淡無光的黑色瞳仁,他的心都如同裂開一般--他憑什麼保護她照顧她?哪怕連一絲光明,都不能為她爭取得來。 "如何對她?自然是用所有的心去愛慕她照顧她,讓所有的真小人偽君子都不能欺負她。"風梧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不怕娶了一個冰族混血女子對你的前程有損?"季寧懷疑地追問。 "我已經獲得了'皇天'、'後土'兩枚戒指,是名正言順的帝王之血傳人,這大陸、四海和所有種族的百姓都是我的,娶一個冰族女子又算得了什麼?就算我把'後土'戒指戴到她手上,天下又有誰敢多言?"風梧微微昂起頭,輕蔑地笑道。夜風吹拂起他的衣角,獵獵飛揚,仿佛這一刻,天下已在他的股掌之中。 季寧怔住了。他萬萬料想不到,對自己萬般為難的事情,到了風梧那邊竟然會這般不值一哂。強者的邏輯,本來就不是他這樣草芥一般的人能夠理解的,因為他們可以完全不必顧及草芥的感受。可悲的是,只有這樣目空一切的獨夫,才有可能在這漩渦密佈的人世中,保護荏弱如初生嬰兒一般的水華。 "讓我看看你的記憶,然後我會在死前告訴你一個秘密。"季寧伸出手。他沒有更多的問題了,風梧那狂熱而執著的情感代表了一切答案。 風梧坦坦蕩蕩地伸出了手,任憑季寧搭上手指讀取他的記憶。誰也沒有說話,只有寂靜的夜風讓風梧聽見水華起身的聲音。可是,這個莊院裡的其他人都已經被遠遠支開,風梧要讓水華清醒過來時第一個看到的,就是他自己。 季甯沒有聽見水華的到來,他的全部靈力,都在探究著風梧的記憶:他看見風梧隱身在樹梢上,心底為了水華的一顰一笑而澎湃;他看見風梧騎著狷獸穿越沙漠,只因為他也想取得空寂山頂的泉水為水華治眼;他看見風梧放棄了斷絕冰族脂水通道的打算,一方面因為他要以脂水脅迫冰族臣服,又以冰族為棋子要挾蒼梧朝廷,一方面也是因為,墨長老說水華也有一雙藍色的眼眸,他不忍把她的族人逼到絕境…… "告訴我你的秘密。"看到季寧默默地點了點頭,風梧適時地抽回手,命令一般地開口。 季甯原本想告訴他關於路銘的遭遇,卻在最後一刻放棄了。這個人的心中已經浸透了太多的恨意,父親的犧牲只會讓風梧更加仇恨空桑與冰族,這對一個將來的王者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所以季甯寧可食言,也要隱瞞下那段慘絕人寰的往事。 "你是在拖延時間麼?"風梧覺察得出水華離這裡越來越近,他冷笑地看著目光閃爍的季寧,"別妄想了,水華是我在世上惟一的珍寶,我不會允許任何威脅存在。" "那好吧,我告訴你,我可以讓水華恢復神智。"季寧終於說出了這個一直盤旋在心中卻一直未曾下定決心的話,"只要我死。" "我原本就是要你死。"風梧冷酷地回答。 季寧微微笑了。風梧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看來墨長老並沒有將不死珠的事情告訴他。現在自己說出了這句話,就意味著放棄了不死的能力,選擇永久的消亡,哪怕之前還在強迫自己進食保持體力。可是,現在他改變了主意。他要她清醒,要她看得見,要她可以安全地活下去--這些聽起來都是多麼低等的要求,不能保證她的幸福,不能尊重她的意願,可是他傾其所有,也只能換來這些。 "殺了我之後,剖開我的心臟,將嵌在裡面的不死珠取出來,那樣我就永遠不會復活。"季甯不理會風梧驚訝的表情,他的目光轉向風梧身後院落的月洞門,他看到水華竟然摸索著走了過來。一步一步,都落在他的心底。 "我將用咒語把所有的心念凝結,讓水華得到光明和清醒。"接下來的話,季寧說得異常順暢,仿佛已在他腦海中翻滾了千百遍。自從在"旅人之墓"處讀到那句玄妙的咒語,他無數次想用它恢復水華的一切,可是不死珠的存在讓他無法履願。何況,他始終還存著可憐的私心,妄想著能夠和水華天長地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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