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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我想要自由,但不是用這種方式來獲得,箱子裡的東西不僅會毀了空桑人,也會毀了冰族和鮫人。"重爍看著心愛的妻子,看著一滴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凝結成珍珠落在沙地裡,只覺得心中如同刀絞一般疼痛。他何嘗不知道自己和湄的婚姻只是冰鮫兩族的交易,在雙方糾纏不清卻又不可或缺的利益與對立中,只有他的心意是被所有人忽略的。湄的委屈還有白河可以傾訴,可他的憤懣又能夠告訴誰?當湄背著他與白河相會時,他破天荒地生出毀滅的念頭,痛苦得在深夜潛入冰湖凍僵身體,然而他卻始終什麼都沒有說。活該他這樣的隱忍和懦弱被白河恥笑,湄也會唾棄他這樣鴕鳥一般的逃避吧。可是他能怎麼做,他能怎麼做?"打敗了空桑人,冰族和鮫人才能獲得自由",是啊,這是多麼正大光明、高尚遠大的信念,可是他已經為此退讓了一萬步,把自己放逐到這乾旱艱苦的沙漠,把自己逼迫到崩潰的邊緣,他已經不能再為這個信念放棄自己最後的良知了!否則即使冰族人從此獲得了自由,他在地獄中也不能安心。

  因為,箱子裡面存放的,是太素無意中研製出來,破壞土壤、水源和一切生命元素的毒素。

  或許最開始的時候,冰族最偉大的學者太素只是想要研製一種可以自動在農田中除草的藥劑,卻沒有想到誤打誤撞地合成出這種毀滅一切的毒素來。若是把這種毒素灑在土壤中,那方圓上百里的地界上所有的人、動物、植物都會迅速死去,水源再也不能飲用,土壤再也不能耕種,劇毒還能隨著水流四處傳播。這樣致命的毒素一旦被投放,空桑人自然毫無倖免,但整個雲荒大陸也徹底變成了地獄,數百年也無法恢復舊狀。那麼冰族雖然消滅了宿敵,自己也將一無所得,所複的"國"也不過是冤魂彌散的鬼域而已!這樣大的罪孽,無論有再高尚和正大的理由,都不能製造。因此太素把這種毒素的樣本和所有研究記錄密封在鐵箱裡,耗費了無數的精力尋找分解它的方法,甚至不惜邀請素來與他不和的重爍共同參詳,堅決不讓它流傳於外。可惜,他沒有料到自己的猝死,否則定然會在死前將所有的手稿付之一炬,讓人再也無法複製出這種魔鬼來。

  可是,這些話,重爍現在已無法言說,就算他說了,也會如同他以往耗費無數心血的圖紙一樣,被十巫輕蔑地拋在一旁。冰族人數千年來,特別是失去昔日輝煌的十巫世家,流傳著狂熱的復仇情緒,正是這種情緒激發出他們與天地相鬥的求生意志,卻也不斷地磨滅著整個民族的溫情和慈悲。就算他們知道箱子裡封閉著一個惡魔,他們也會不惜一切代價把它放出來,一逞掃滅空桑人的快意。

  "哪怕裡面是危險的東西,我們也可以慎重使用,是吧?不要因噎廢食了,重爍,這樣下去,你只會站在你的族人的對立面上……"湄繼續說著,帶著一廂情願的熱情。數千年飽受摧殘的鮫人們,怎麼肯浪費掉消滅空桑人的任何一個機會?

  湄,你和他們一樣,太高估同類的理智了。你不知道,有些毀滅一旦開始,就如同坍塌的骨牌一樣不會停止,而我,不能給他們這個開始的機會。重爍看著湄殷切盯著自己的眼睛,心中長歎了一聲。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竟是平生引為競爭對手的太素,才是和自己心意相通的知己。可是斯人已逝,吾誰與歸?沉重的戰車已經沿著陡峭的山坡向同歸於盡的泥潭沖去,只會把試圖阻擋它的人碾壓成齏粉。重爍心頭驀地生出一種極端孤獨的空茫來,面上卻笑了笑:"你們都不用相逼了,我答應開鎖就是。"說著朝著鐵箱走上了一步。

  "巫姑交代,重爍先生務必一次成功。否則鐵箱爆炸,我們今天在場之人都要為先生殉葬。"鳳書的視線落在重爍的手上,一字一字地道。

  "我不會故意出錯的。"重爍停住腳步,一眨不眨地盯著冰冷的鐵箱,仿佛可以將它看穿。太素說過,即使經過爆炸的高溫,那毒素仍然無法分解,何況,他並不想把性命賠在這個鐵箱上,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

  "重爍先生深明大義,鳳書拜服。"冰魄少將臉上僵硬的肌肉慢慢鬆弛下來,他重新站起。

  "解開這個密碼鎖需要耗時巨大的計算,不如我先完成脂水工程後,再安心破解密碼如何?"重爍望瞭望四周包圍著自己的士兵,淡定地道。然後他邁開步伐,穿過一時無措的士兵,徑直走到"旅人之墓"的位置,站定了,方才回身望著眾人一笑。

  湄呆呆地看著他,忽然只覺自己一生之中,從未見過如此動人的笑容,她的眼淚又忍不住撲簌簌地落了下來。他看出來她和鳳書他們合夥起來逼他,卻沒有絲毫責怪她的意思,就如同他們婚後這些年來,他始終的寬容與退讓。眼看著重爍又將轉身步入"旅人之墓"下的地道之中,湄心念一動,大喊了一聲:"重爍,不要!"

  "抓住他!"冰魄少將驀地反應過來,當即出聲發令,然而重爍已經伸手從墓碑底座下取出一個金屬圓筒來,沖著無人之處噴出一道迅疾的火焰,然後反手將唧筒對準了自己。

  "重爍先生,你要做什麼?"意識到那火焰非同尋常的威力,鳳書揮手止住手下士兵,穩住心神問道。若是不小心逼死了重爍,自己也逃不了罪名。

  "我一生中只做了兩件事情,一是測了十幾年的水文,想要讓冰族人擺脫水患,可這事半途而廢了。於是我自願到這裡來修築輸送脂水的通道,而這條通道前後已經開挖了十多年,上千族人為此付出了生命。如今,我們已經把地道挖到了地下脂水層的邊緣,只要破開土障,脂水就能夠一路流動,從千里之外的冰魄島上自動湧出。"重爍站在"旅人之墓"旁,面上的微笑讓他整個臉龐閃著光芒,如同俊美的神祇,"從此,冰族就有了不竭的動力,鯨艇可以隨意行駛,冶爐可以徹夜不息,排耬可以時刻抽水,老百姓也不用再愁沒有能源,冬天還要把家中最後一點木柴貢獻到造船塢去。為了這一點,我想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是的,先生的豐功偉績,我們都不會忘記。"鳳書盯著重爍的一舉一動,謹慎地道。

  "可是有件事我卻一直沒有告訴別人。"重爍並不理會冰魄少將的答話,自顧說下去,"土障一旦破開,脂水奔湧而出,破障之人勢無倖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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