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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我那時熱血方剛,滿懷都是濟世救民的理想,當即不假思索便答應了這個契約。於是我按照神的指點,聯繫上了冰族的巫姑思繽,拋下家中剛剛懷孕的妻子逃到了冰族的聚居地。我假意取得冰族人的信任,最終偷到了他們絕密的圖紙,想要逃回雲荒大陸。不料後來……沒有人肯救我……我以為自己會那樣死在沙灘上,不料終究還是被巫姑抓了回去……"路銘說到這裡,聲音艱難起來,他扭頭看了看被禁錮的手足,苦笑道,"思繽失了圖紙,發誓要讓我生不如死,便將我鎖在這裡,充當奉獻給鳥靈的祭品。她給我灌下了不死珠,這樣我就永遠不會死去,每天傍晚鳥靈們都會來分食我的血肉,可是第二天我又會重生……這樣永無間斷的痛苦,便是她給我的懲罰……"

  季寧聽他說著,眼光不由自主落在路銘高高吊起的手臂上,不由低低地驚呼了一聲--方才還深可見骨的傷口已經差不多癒合了一半,肌肉和血脈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不斷生長,最終抹去了創口的痕跡。

  "對了,我交給你的蠟丸,後來可曾送到玄林大人手中?"路銘關心地問道。

  "已經送到了。"季寧不敢多說,簡短地答道。

  "那就好。"路銘似乎放下了心中懸了近二十年的心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玄林大人,是空桑人的良心……交給他,我就放心了。"

  季寧"嗯"了一聲,壓制下心頭的話語。對於路銘來說,能將冰族的圖紙盜出交給空桑朝廷,已是偉大的壯舉,可是後續的事情,卻已不是英雄烈士能夠干涉的了。路銘盡了他全部的使命,餘下的只能期待玄林那樣的官員,一點一滴地將英雄烈士的理想鑄造成現實。玄林肩上的重擔,只會更加沉重。

  "一會兒鳥靈們會照例來吃我的血肉,可能場面會很可怕,你心裡先有個準備。"路銘的語氣儘量平淡,卻讓季寧心底生出悲涼的同情:路銘忍受了這麼多年非人的折磨,只因為神承諾降下一個繼承帝王之血的子孫,可神又是否知道,空桑的墮落正如玄林所說,是因為這亙古不變的血統傳承?

  只是這一切疑問,季寧都不敢提起,也祈禱路銘不會提起,好讓他在這深重的折磨中還能有一點幻想作為安慰,不至於絕望得過於徹底。

  "我是冰族獻給鳥靈的祭品,讓那些妖魔在吸食空寂之山的離魂之餘,還有新鮮的血肉可以換換口味。"路銘繼續低低地說著,垂落的頭髮輕輕顫動,聲音裡含著無限的疲憊,"每天都要承受一次撕肉拆骨的折磨,卻偏偏在第二天又會復活,這樣的罪,就是地獄的酷刑也無法比擬。所以,我看到你的時候,心中真是高興啊--我終於可以擺脫這樣永無止境的痛苦了!"

  "我可以怎麼幫你?"季寧忍住心底的抽痛問道。如果那個時候,能有人將路銘救回村中送他離開,這個為了空桑奉獻了一切的人就不會落到如此淒慘的境地。或許在路銘的心目中,空桑人對他的傷害甚至比冰族還要嚴重,否則為何剛才提到在白川郡南濱沙灘的遭遇時,路銘的語氣會波動得幾乎無法成聲?

  "今晚鳥靈吃掉我之後,請你將不死珠從我的心臟裡面挖出來。"路銘一字一句地說著,仿佛充滿了無限的嚮往,"那樣我就可以死去了。"

  "不!"季寧下意識地斷然拒絕,"路銘叔叔,既然不死珠可以讓你復活,我只要帶走你的心臟,就可以讓你擺脫這種境遇!"

  "我的四肢都被鎖魂釘釘住,靈魂是無法擺脫這裡的。魂飛魄散對於我,是惟一解脫的辦法……"路銘微笑道,"小兄弟,鳥靈來的時候你披上我的衣服躲在石縫裡,就可以遮蓋住你的氣味不讓那些妖魔發現。等鳥靈們走後,你再將不死珠從我體內取走。若你仍然一心要上山頂取泉水,就將不死珠含在口中,它能夠抵抗空寂山頂剝離靈肉的力量,這也是我惟一可以報答你的東西了……"

  "路銘叔叔……"季寧扭開了頭,強忍下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面對面前一片赤子之心卻飽受磨難的人,他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麼滋味。是為了當年族人的冷漠而心痛無奈,為了自己曾經遺忘了路銘的囑託而愧疚自責,還是為了至今空桑人,包括玄林在內仍然忽視甚至歪曲了路銘的所為而悲哀憤懣?

  路銘不知季寧所想,只是安慰地看著他笑道:"不要難過,如今能夠解脫,我心裡十分歡喜。"沉默了一會兒,路銘又像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抬頭對季寧道,"對了,一會兒來的鳥靈中,或許會有一隻叫做醍醐的。若是你運氣不好被鳥靈們發現,可是試著向它求助。"

  "向鳥靈求助?"季寧頓住撬打鐵鍊的動作,扭頭看著路銘,不敢相信那種極其兇殘的妖魔也能幫助自己。

  "醍醐是一隻特別的鳥靈,因為它的體內有一個強大而善良的靈魂。"路銘說到這裡,望瞭望已然黯淡的天色,歎息般地說道,"去躲藏起來吧,最後的時刻到了。"

  "路銘叔叔!"季甯顫著手解下路銘身上破舊的衣袍,看見他身上即使重生也無法消除的酷刑傷痕,季寧忽然雙膝一屈跪了下去,向著面前的囚徒行了一個大禮,"你是空桑的英雄,你讓我們每個人都感到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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