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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哦?」東始修應得意味深長。

  「陛下。」北璿璣收起了笑,扯著東始修衣袖的手也靜靜伏著不動,神色黯然憂傷,「臣妾在這裡是個孤魂,臣妾只有陛下一個親人,臣妾也只要陛下一個親人。」

  聽著這話,東始修不由微微動容,伸手攬她入懷,輕輕歎息:「璿璣。」

  「陛下。」北璿璣倚在他的懷裡,閉著眼睛,聲音輕渺如煙,「璿璣是陛下救回的,所以璿璣的命是陛下的。陛下在,璿璣在,陛下不在,璿璣自也不在。」

  東始修沒有說話,可是擁入懷中的嬌軀是這般的溫暖,聽入耳中的話是這般貼心慰意。

  朕做了大東的孤家寡人,所以上蒼賜了一點補償嗎?

  他一動也不動的擁著懷中的妃子,面上神情是帝王的莫測高深。

  十、德音莫違4

  東始修連著幾日不曾上朝,豐極又在府中養病,風獨影自回帝都後即閉門不出,所以忙壞了皇逖、寧靜遠、白意馬、華荊台、南片月幾人。不但要處理日常政事,而且眼見著冬至即到,朝中上下都要為祭天做著各方準備,所以幾人日入宮庭內宿官堂,已是數日不曾回府了。

  而同時梁鐸諸人則是有些焦灼,這摺子已連日連番的遞上去了,而陛下卻沒一點動靜,跟以往行徑大不相同,實在是讓人捉摸不透。若是陛下如以前一樣大發雷霆而後府護風將軍,那他們更有說辭,更能煽動百官,到時陛下再是護短也不能堵悠悠眾口。於是他想找鳳荏苒再行商議,但送出消息後鳳荏苒避不會面,暗罵一聲奸滑後,梁鐸亦只能暫時按住不動。

  十一月初六。

  這日,東始修照舊不上早朝,然後他在景辰殿裡,等來了寧靜遠,兩人閉門商議了一個時辰,寧靜遠才出宮離去。

  酉時,東始修獨坐景辰殿中,龍荼來報:「陛下,玉先生到了。」

  神遊天外的東始修在聞知的刹那有些怔然,然後他回過神來,霍然起身,疾聲問道:「玉師在哪?可是到了城外?朕去迎他。」

  「玉先生在淩霄殿。」龍荼答道。

  東始修奔出去的腳步一收,然後迅速轉身往淩霄殿方向去,等到了淩霄殿,推開殿門,便見一人憑窗而立,背影欣長而清瘦。

  一見那個背影,東始修頓時心神一緩,胸膛裡一股暖流緩緩漫開。「玉師。」步入大殿,大東的皇帝神態恭謹而真摯的向窗邊的背影躬身行禮。

  龍荼悄悄的將殿門合上,然後走出三丈,靜靜守候。

  窗邊的背影轉過身來,那是一個看起來已不年輕可你又看不出他年齡的男子,麻衣如雪,木簪挽發,樸素如山野村人。大殿裡未曾點燈,光線暗淡,只窗口一抹暮光照入,映著他山水一般淡遠的眉目,有著超脫俗世的澄明寧靜。

  「始修,你過來。」窗邊的人招招手。普天之下,能直呼大東皇帝名諱的只有那傳奇帝師 —— 玉言天。

  大殿的左側有一扇丈高丈寬的落地圓窗,窗前地上鋪著厚實的軟毯,上面置著小小一方矮幾,平日他們兄弟常在此窗前席地坐談。此刻東始修抬步過去,脫掉鞋,踩著軟毯走到窗前。

  「你看。」玉言天指著窗外道。

  窗前是一株梅襯,生得極其高大,開著滿枝丫的梅花,從他們站著的窗下往上看去,只見殷紅的梅花簇簇綻放,就仿佛是開在天幕之上,暮光寒風裡,亭亭搖曳,如同叢叢焰火熱烈的在天空燃燒跳躍,豔光四射,灼人雙目。

  見此景象,東始修由不得也生出眼前一亮之感。

  「有些事物,站的位置不同,看的方向不同,便會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玉言天語氣淡然,說完後他轉過身在軟毯上坐下,微抬首看著依立在窗前的東始修,「就看你的眼睛能不能發現。」

  東始修心頭一震,腦中依稀有什麼閃過,目光自窗外的紅梅上收回,在玉言天對面坐下,「多謝玉師教誨。」

  玉言天只是淡淡一笑,伸手取過矮幾上的茶壺,斟了兩杯茶,隨著嫋嫋白氣,一股茶香在殿中彌漫開來,清香沁鼻。

  「數年不見,玉師可好?」東始修望著對面的恩師。看其容貌神志,與分別之時並無兩樣,其實從他們少時與之相遇起,恩師就一直是這個模樣,他們如今都為人父,可恩師卻似乎永遠都不會老。

  玉言天將一杯茶推到他面前,一手端起另一杯,怡然飲一口放下,才抬眸看著他,道:「這些年,與你師母在一小村莊裡住著,養了些雞鴨,又養了一院子的花,平日陪著師曠讀書之餘也一道耕種、採茶、釀酒…倒算是應了少時之願「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簷,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裡煙。」①

  聞言東始修倒無驚訝,那麼多年相處,他自知恩師之習性。「師母身體如何?小師弟如今也該是長成大人了。」

  「你師母很好,師曠個子倒確實長高了許多。」玉言天面上一直掛著淡淡微笑,明明是寒冬傍暮,可他的笑容與神態卻有如春風拂過雪原,亦清亦明亦暖。

  隨意的一問一答,令東始修覺得肩頭松緩,心神慢慢變得沉靜,端起茶杯啜一口,頓一股暖流灌入腸肚。一時漸趨暗淡的暮色裡,大殿中只茶香嫋嫋,偶爾一點飲茶的微響,安靜得如深潭古寺。

  一杯茶飲完,兩人擱下茶杯,相對而視,一個是山水之悠遠,一個是淵嶽之沉穩。

  片刻,玉言天溫和清暢的聲音響起:「我來的路上,聽聞了你們剛剛蕩平了久羅山,可這不該是你讓重淵尋我的緣由。」

  當年一統天下後,玉言天即要功成身退。他待八人恩逾父母,卻在江山已定富貴在握之時,不取財帛,不告行蹤,布衣老馬,攜著妻兒瀟灑而去。無論八人怎麼想盡法子挽留也留不住,便只得千里送別,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最後玉言天無奈的留一句「好吧,萬一……你們有事,可找重淵尋我」,八人才是放行了。柳重淵是江湖遊俠,也是玉言天的老朋友,他留下這一條線索,既是拗不過八人的執著,也是他捨不得徹底的丟下弟子。

  「玉師。」東始修輕輕喚一聲,卻又不語了,轉過頭目光望著窗外,刀刻似的面孔上平靜無波,只是目光杳杳的落得很遠,似乎落在了天的盡頭,又似乎看到了歲月之外。

  玉言天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坐著,看著他的弟子—— 今日的天下至尊。

  沉默了半晌後,東始修開口:「玉師,百姓想到皇帝,總只想到至高的皇權至尊的富貴。」他依舊側首望著窗外。

  玉言天微微頷首,卻既非認同亦非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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