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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六、月潮如訴3

  「你也知道,在大東之前是歷經了七十多年的亂世。中原大地,割據紛爭,今朝是李皇帝的天下,明朝便是張大王的子民,天下戰爭頻仍動亂不安,百姓顛沛流離民不聊生,那時候餓殍滿野枯骨千里。」

  笛聲「的的」清鳴,仿如頷首。

  風獨影的目光穿過無垠大海,遙遙落向昔日:「在二十多年前,在北方的浦城,曾有過一次慘烈的屠城,那就是臭名遠揚的浦城十日屠。大哥便是浦城人,我也是。」

  笛聲驀然一場,顯得高亢激動,仿佛驚震難以置信。

  當年亂世之中,攻下城的勝利之軍屢有屠城之舉,但那多是遭到強硬抵抗後的報復行為,進城之時會屠殺搶掠個一兩日,卻只有當年浦城是整整屠戮十日,以至繁華的浦城成為一座空城死城,至今依未能恢復元氣。

  高亢的笛聲裡,風獨影目光微冷,道:「當年楊溫踞守浦城,王鐸攻打了七天七夜才攻下此城,城破之日即縱兵屠戮,十日不封刀,燒殺淫掠,無所不為。」提起當年慘劇,儘管過去多年,她依由不得滿臉憤恨,「大哥的親人全部慘遭殺害,只他一人躲在樹上逃過一劫,那年他十歲。但那只是屠城的第一日,在後來的那幾日裡,大哥東躲西竄,想逃出城去,然後有一日他為避屠城士兵而躲進了一座荒宅裡,在那裡他碰到了一個跟他一般大的少年。那少年懷中抱著一個嬰兒,正咬破了手指喂那嬰兒喝血,見大哥闖了進來,趕忙抱起嬰兒就要躲,可外面卻傳來了追兵的聲音,而荒宅裡四壁空空無處可藏。」

  笛聲忽然變得急促,亦仿佛置身險境,焦灼不安。

  風獨影的面上卻反而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危急之刻,那少年把嬰兒往大哥懷中一放,道我去引開他們,請你護好我的妹妹,若我活著我就來接她,若我死了,那你就把我妹妹養大以報我今日救你一命。然後那少年就跳出荒宅奔逃而去,屋外的士兵們果然追著少年去了,大哥便趁機抱著嬰兒逃走。」

  笛聲倏然一緩,似乎高懸的心終於放下,然後輕輕淺淺的,如同詢問。

  風獨影側目看一眼吹笛的易三,輕輕點頭,「那個引開追兵的少年就是我的親哥哥,那個嬰兒就是我。」這一刻,那雙明利的鳳目裡眸光清亮柔和,如蘊著一潭漪漪碧水,「我的親哥哥,在那麼小的時候便以血養我、以命護我。」

  因那話語裡的溫柔,笛聲變得清亮明快,慶倖著她的脫險,又讚賞著那個少年。

  只是風獨影柔亮的目光卻在下一刻轉黯,「爾後大哥抱著我逃出荒宅,傍暮時悄悄回去一趟,並沒有見到我哥哥,後來大哥連續五日都在荒宅附近藏匿著,卻一直沒有等到我哥哥,於是便認定他死了,大哥遵守承諾帶著我逃出了浦城。」

  笛聲微微一頓,然後變得低沉,如同長長歎息,幽幽吹奏著,在夜風潮聲裡,顯得那樣的輕淺,卻又那樣的清晰,如同呢喃細語,溫柔的帶出撫慰。

  風獨影靜靜聽著,許久,她移眸看向易三,「這事已過去許多年,每每想來,雖有憾痛,但亦心慰,因為我的兩位大哥都有情有義。」

  笛聲淡淡,嫋嫋而止。

  易三收笛,看著風獨影,此刻的她,目光清亮,神色安定。

  於是他微微一笑,道:「後來呢?你與你的親哥哥可有再見?」

  風獨影目光一閃,然後移首眺望夜海,神情渺遠,「自此分離,大哥養育我長大。那包著我的繈褓裡藏有一枚玉鐲、一枚銀鎖、三枚金環,繈褓的邊角處以金線繡著『浦城風氏』的字樣,大哥便定我的姓氏為『風』。」

  易三凝眉,看著她。

  可風獨影的目光定定的望著遠處的海面,仿佛那裡有著什麼,讓她無法移目。

  易三端起茶杯,靜靜飲著,目光望向海面,海浪起伏,倏忽湧上海灘,倏忽又退回大海,如此反復,無窮無盡。

  兩人望著大海,各自沉于思緒裡。

  靜靜的,也不知過去多久,驀然一聲「嘎!」的啼鳴聲,一隻夜鳥自海面之上掠飛而過,又在冷月銀輝裡倏忽飛遠。

  易三回神,看了看依舊面朝大海的風獨影,提過茶壺再次斟了兩杯茶,一杯遞到風獨影手中,一杯自己端著,慢悠悠的道:「說起來,你與你七個兄弟的故事早已街頭巷尾傳說著,我這些年已不知聽過多少了,只是難得真實。」他淺淺飲一口茶水,望著長空悠然道:「你看明月朗空,但亦長夜漫漫,何妨說說故事,以佐良宵?」

  風獨影眼眸一動,回首,「故事?我們還活著……那些便已成故事?」

  易三側目望她。

  目光相遇,一個靜澈又深廣,一個疑惑微帶茫然。

  「有一些人死去千萬年,亦不會有人傳說他的故事,而有一些人他們還活著時,天下間已在傳誦著他們的事蹟,這便是平凡人與不平凡人之間的區別。」易三看著她,「只是那些傳說的事,經過許多人添油加醋,往往已與真實相差甚遠。」他說到這,眸中漾起一絲笑意,「就比如你們八人,民間有的傳說你們乞丐、苦役出身,有的則傳說你們是蒼茫山上的神龍與鳳凰之子。」

  在那雙如水之淨如夜之深的眸子裡,風獨影看入一份清淡安寧。

  許久,她移開目光,抬手支頤,神色平靜又顯得渺遠,「好啊,我告訴你,我與我的兄弟們的出身與相遇的故事。」

  易三莞爾:「洗耳恭聽。」

  沙漏流泄,月上中天。

  飲完一杯茶,風獨影那獨有的清澈而微帶冷意的聲音再次響起。

  「大哥先是帶我逃到利城,那時候占踞利城的是馬隱、馬健父子,經營有十數年,還算比較的安定。大哥便將繈褓裡的玉鐲、銀鎖、金環當掉,仗著那點錢倒是過了大半年的安生日子。大哥說幸好我那時已有七、八個月大了,把饅頭嚼碎了也能喂下去,若是個吃奶的娃那可得活活餓死了。而大哥那時才十歲,他家祖上是做棺材生意的,城破之前也是不愁溫飽的,所以他完全不善生計坐吃山空,等到銀錢用完,便只能流浪乞討過日。」

  「喔。」易三叩著茶杯淺淺笑開,「原來不是神龍之子,是棺材鋪之後。」

  風獨影不以為意,「天下皆知,我們八人出身寒微。」

  「哦?」易三目光裡帶出一點深意,「我這幾年看了些史書,史書上的開國之君們即算他出生時是一位奴隸,但追朔到祖上時都是顯赫非凡。日後史官為你們編傳之時自然也會點綴一番的。」

  風獨影頗是不屑哼了一聲,「別人的事我們管不著,但本朝史官定不敢如此『點綴』我們八人。」

  「是嗎?」易三聞言輕笑,他身子往後一倒,隨性的仰躺於礁石上。

  那刻他自下仰望,看到的便是風獨影仿佛玉石裁畫的下頦,濃密得像墨色紙扇一樣的眼睫,海風裡,有幾縷髮絲飄拂,而頭頂天幕如綢皓月如輪。要是能畫下來就好了,腦中這麼想著,口裡卻問道:「那後來呢?你們先遇著的是哪個兄弟?」

  「最先遇到的是三哥。」坐得久了,風獨影便也往後一倒,舒服躺在礁石上。

  易三側首,見兩人他相隔不過咫尺,當她眼睛眨動,那眼睫便微微顫動,仿佛是風中的蝴蝶,一時胸膛裡傳來「砰!砰!砰!」的劇跳,一聲一聲和著那顫動的蝴蝶……他猛然坐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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