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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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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兒,準確說是說到那個名字時,我突然不自然的停了下來。 敖熾好像沒有察覺到我小小的異常,喋喋不休地說開了:「對對!哼,你還罵我醜,我當時恨不得燒死你。後來,我還挨了那傢伙一箭,掉了我好幾篇龍鱗,可疼的!然後我逃去了洞庭湖……」回憶,像盒子一樣被打開,藏在裡頭的東西,蜂擁而出,半點不由人。 憶著憶著,說著說著,敖熾的臉色竟也漸漸凝重了。 到這時,我倆才驚覺到,這麼多年,我們竟然誰都沒有再來過這個地方,玳州城,斷湖,我與敖熾的相識之地,我曾留下一口真氣,一派樹木的決堤之湖,居然在我跟敖熾以後的生命裡,不約而同的缺失了。 當年他在這裡無法無天,當年我在這裡悲喜交加,可是,當冥冥中的指引把我們帶回這裡時,我們居然誰都沒有認出它。挺笑話的。時間果然是把殺豬刀,砍掉人類的青春與生命,砍掉妖怪的記憶與掛念。 可是,當記憶回來之後,為何我反而不安了? 「這又怎麼樣呢?」敖熾吸了口氣,上前再次關上了窗戶,回到我身邊,抓住我冰冷的手,「你看你,臉色都變了。不過是故地重遊。最起碼,代縣不會再像以前的玳州城一樣,被一條龍當成天然大澡盆了。」 「你當年的確挺混蛋的。」我白了他一眼。 「誰年輕時不當一回混蛋!」敖熾的歪理又來了,他把我的手托起來,呵口氣輕輕搓著,撇撇嘴道:「好死不死掉到斷湖裡,老天爺是要把這個當成我們結婚兩周年的禮物麼?我們是不是應該去湖邊種一棵什麼夫妻樹同心樹之類的玩意兒以茲紀念?好歹我們是在這裡一見如故的咧!」 【三】故人 大概是太久沒有禦風而行,我在這場狂放的風雨之中,飛得不是太順利,雨水如鞭子一般抽在我身上,卷在裡頭的落葉,時不時打在我的眼睛上,冷冷的疼。 頭頂上,黑雲在夜幕中翻滾,讓你看不出端倪,隆隆的雷聲不斷,雪亮的閃電隨時都有割斷天空的危險。我穿過田原,追進山林,搜索我要找的人。 不多時,眼前突然跳動起了無數美妙的光點,跟我傍晚遠眺時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樣。 遮擋我視線的雨水與樹木像是突然被拉開了,視野豁然開朗——那片熟悉又遙遠的斷湖,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蕩漾著碧綠水波,每一條溫柔不已的水紋裡,都鑲著星子一樣的光點,一眼看去,仿佛有人把整個宇宙的星光都倒進了湖水。 斷湖,斷湖…… 多年前的一天,那個弱小得完全不能保護自己的小小樹妖,就是在這裡,躲在那個修長偉岸的身影之後,看他將湖水控於股掌之間,看他用我的一口真氣,一縷髮絲,造出一片蒼翠樹木…… 我的心神霎時恍惚,又瞬間拉回—— 如果,此刻湖水裡的點點星光,不是從半空中那兩個人的激戰中灑落下來的,那該多好。 湖水之上,一紅一銀兩個影子,糾纏不休,氣勢洶洶,我看不清他們的面容與動作,太快太快,只看到有耀眼的火花與光點,從他們的兇悍碰撞中激飛出來,落在湖水裡。 我悄悄落到湖邊的隱蔽處,貓著腰,躡手躡腳前進。 一隻微溫的手,不輕不重地捂住了我的嘴,另一隻手,攬住了我的腰肢,阻止了我的前進。 一抹無法捕捉的氣息,從制住我的兩隻手裡,穿透了血脈,乃至整個身體,聽到了最深的靈魂裡。 身後的人,均勻的呼吸聲灑到了我身上,我的背脊靠在一個寬闊的胸膛上。這電光火石的一瞬,將我拖回了千年前的那個夏夜,有人也像現在這般,靠在我的身體上,過人卻不逼人的靈氣,隨著他的呼吸飄來。清清月色下,我曾好奇又貪婪地追逐著那片冰涼深邃、卻又柔軟不已的溫暖。 眼睛會騙人,但感覺不會,尤其是我這樣的一隻樹妖。 有聲音說,不要回頭!回頭就會變成鹽柱! 我回頭了,但我沒有變成鹽柱。 我不再是當年那個動不動就哭,把一切喜怒都寫在臉上的小妖怪了。曆世千年的風風雨雨、滄海桑田,敦促著我的成長,或者說,我已經被時光埋住了,埋了多深,不能計算,只是那顆屬一隻樹妖的心,再不肯隨便給人看到。 黑色的長髮,月白的衣衫,晃動的湖光遮遮掩掩地點亮了一張出色的臉龐,眉,眼,鼻,口,那些在他臉上延伸的輪廓與線條,讓人情不自禁想伸出手去,辨一辨,是真還是幻。 我們,不是應該永不相見了麼? 那一年的大旱,那一年的雨水,那一年的眼淚與死別,不是已經寫在不可更改的命運上了麼? 我的眼中,沒有驚,沒有喜,只是安靜地看著他,那個被埋了太久太久的名字,在心口繞啊繞啊,怎麼也繞不出口。 被我看的人,也在靜靜地看我,慢慢地,眼中有了一絲驚喜。 「裟欏?怎麼會是你……」他的眼神在我身上來去,沒有什麼糾結,只有故人重逢的慶倖。 他永遠都沒有暴跳如雷,或者喜形於色的時候,永遠都是一片波瀾不驚的水,即使偶爾有一點漣漪,也是轉瞬即逝,難留痕跡。 「我……」 我什麼呢?除了這個字,別的都不會講了。 講什麼呢?講怎麼是你?你不是已經不在了麼,你不是已經永遠不可能回到這個世界了麼?你不是已經把我丟在無望海了麼? 想問的太多,反而什麼都問不出了。這是許多人類都有的缺點,我不幸沾染。 「噓!別說話。」他按住我的肩頭,兩人一起蹲下來,他看著激鬥中的人,「先別去打擾他們。」 瓢潑的雨水仍未停止,可是,再沒有一滴落在我跟他的身上,一道無形的圈,將風雨隔斷在外。 這樣的事,只會在他身上發生,無可替代。 江河湖海,雨露霜雪,世間的一切水源,都是他的屬下,臣服于他的掌控,連他的衣衫都不敢隨意沾染。 千年前的浮瓏山巔,一對男女在說話—— 你有名字嗎? 沒有。 以後就叫你裟欏吧。 你是誰? 天帝座前,四方水君,子淼。 四方水君,子淼。 子淼…… 我知道他不是幻術做出來的,也不是別的妖怪變的。我也許會錯認許多人的「氣味」,但,不會認錯他。哪怕用幻術,用妖怪,變出成千上萬個他,我也能一眼認出真正的那一個。 我的第二段生命,是他給的,刻骨銘心,如何錯認? 蹲在他的身邊,我不敢說話,更不敢動,生怕哪一個字重了,哪一個動作大了,眼前的一切便碎成了片,追不回也補不好。 這時,那銀色的影子突然高高躥起,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竟從空中引來了一道巨大的閃電,朝敵人劈了過去。 轟隆的巨響中,斷湖裡的水大概都被震盪出來了吧,滔天巨浪高高聳起,然後狠狠拍回湖中。 我聽到有女子的驚叫。 水花散去後,湖面上安靜得出奇。 打鬥停止了,畫面也清楚了。 蕩漾不止的水面上,一個紅衣女子奄奄一息地躺在上頭,像一片毫無重量的落葉。 她的面前,一個渾身發散著銀色光華的男人,手執一柄彎刀,對準了女子的頭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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