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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五】

  「時間不多了。」

  臥房的帷幕後,諸葛雋赤著上身,端坐於銅鏡前,身後,有人手持一支朱砂筆,在他後背用力寫畫出奇怪的圖案。

  「天授印修補之後,還可以再維持一些時日,在它的作用徹底消失之前,我會找出解決之道。」

  「阿宇,重要的不是我,是她。」諸葛雋看著銅鏡中,被扭曲的自己,「唯有將她交托給你,我才可放心。帶她走,離我越遠越好。身體裡那個東西,力量越來越強,我已經沒有自信再壓制它了。」他笑笑,「唯有讓它與我一同下地獄。」

  「哥,我不會讓你出事。」龍任宇的臉,從暗處移出,凝重而堅決。

  他擱下手裡的筆,面有怒意,「當年你為了倪雪裳,已經幹過一樁蠢事,難道如今為了她的女兒,你還要再幹一次?你以為,讓她離開,再跟那個鬼東西同歸於盡,就是圓滿結局?」

  諸葛雋長長吐出一口氣,穿上衣服,苦笑:「我只是想彌補她一點什麼。也許,我選擇的方式很可笑。可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讓她遠離危險的辦法。她的父母,皆因我而死,如果連她都死在我手裡,我的生命便真是一個拙劣的笑話了,呵呵。」

  諸葛山莊的莊主諸葛雋,當朝飛龍將軍龍任宇,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物,卻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這個秘密,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任何人知道,包括與他們關係最「密切」的皇帝。

  可是,因為相命師一句「水火不容,必有一傷」,諸葛任宇從了母姓,更名龍任宇,且自幼被送出諸葛家,在遠離諸葛家的青峰觀長大,師從文武德行皆有口碑的赤恒道長。儘管兄弟二人不常見面,卻絲毫不損彼此感情,父母去世後,二人便是彼此唯一至親,兄弟之情更顯珍貴。

  「師父一定會有辦法.我明天就回清風觀。」龍任宇用力握握兄長的肩膀,眼中有凜冽的殺氣,「我不管他是六欲魔還是七欲魔,總之,但凡想傷我家人的,管它是人是魔,我龍任宇必要它灰飛煙滅!」

  「你說,這是報應吧。」諸葛雋拍拍弟弟的手,自嘲地笑,「你對家人如此珍視,別人又何嘗不是。而我當年為了那一己之私,竟與那妖怪做了交易,生生害死了子淼形神俱滅,更間接害死了雪裳。現在,連鏡君都被我連累。呵呵,諸葛雋空有一副好皮囊,底下,不過是一個可恥又醜陋的魂魄。」

  「哥……」龍任宇一時語塞,歎氣,「愛不得,求不到,的確讓人瘋狂。當年確是你錯了……」

  他的話音未落,右手突然本能地握住了劍柄,快速移到臥室門前,猛地拉開了房門。

  一聲驚呼,諸葛鏡君從外頭跌了進來。

  諸葛雋走過來,沒有責備,也沒有怨氣,只平靜地問:「你聽到了多少?」

  諸葛鏡君咬緊下唇,半晌才道:「全部……」

  室內的氣氛,無形的壓迫感漸漸聚攏。

  【六】

  青峰觀裡的丹房,藥香繁繞,紫煙微。已近百歲。白髮白眉的赤恒道長,手執細劍,劍尖直至諸葛鏡君的咽喉。她緊緊攥在手裡的黑色錦囊,尚來不及收入懷裡。

  「請物歸原位。」道長氣定神閑,「行竊終非光明事,莫壞了諸葛家家聲。」

  諸葛鏡君搖頭,咬牙道:「修行之人,難道不以除魔衛道為己任?明明身懷法寶,偏偏見死不救,道長,這也是光明事?」

  「小妮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赤恒的劍,放低了些。

  這時,房門被撞開,龍任宇沖進房內,見這正對弈的二人,不禁變了臉色。

  「師父,這丫頭不知輕重,您莫要跟她一般見識!」他握住赤垣執劍的手,又對諸葛鏡君呵斥道,「還不趕快將東西返回去!帶你來道觀,是救援,不是行竊!」

  「他見死不救!」諸葛鏡君誓不低頭,很恨看著這牛鼻子老道,「他自己說,唯有畢方靈珠可誘出那妖怪,可他又死不肯將此物相借!不是見死不救是什麼?」

  「咳……」老道一跺腳,收了劍,指著諸葛靖軍的鼻子道,「畢方靈珠只能誘出,不能消滅,你可知將那六欲魔誘出軀體之後,又會發生何事?」

  一陣刺骨寒風,將老舊的門窗撞得嘩嘩作響。

  嗚嗚的風聲,湮滅了屋內三個人的聲音。

  許久之後,風停雲開,半彎月亮勉強從黑幕下探出,道觀內四下俱寂。

  「我是水神之女,雖然只有一半仙家血脈,但你說的那些事,或許不會在我身上發生。」諸葛鏡君在長久的沉默後,朝赤恒微笑。「鏡君,你可知道,」龍仁宇看著這個倔強的讓人無奈的丫頭:「如果事態的發展,是你所不期待的那個『或許』……」

  「你們有更好的辦法?」她打斷他。

  赤恒將劍往地上一扔,搖頭直喊:「孽緣!孽緣!」

  「良緣還是孽緣,有那麼重要麼?」諸葛鏡君垂眸一笑,「重要的是,我知道要做什麼,就夠了。如果真是一場孽緣,那就請在我身上終止。我只想他好好活著,不管他曾經以愛的名義,犯下了怎樣不可原諒的錯誤。現在的我,跟曾經的他,是相同的。為了一個人,可以不顧一切。」諸葛鏡君緊握著手裡的錦囊,在晨曦的微光下,踏出了青峰觀。

  【七】

  當素有「妖魔界百曉生」的蟲人給我帶回我要的消息之後,我的第一個念頭是——不殺諸葛雋,我枉生為妖。子淼,本該好好活在世上,哪怕陪在他身邊的人不再是我。

  對於子淼的消失,我的徹骨之痛一直都在,十八年來,除了疼痛,我偶爾也會懷疑,天界那幫老東西,怎會這麼快便知道了他與凡間女子相戀?我還一度懷疑是跟子淼有過過節的孽龍告密。在孽龍斬釘截鐵的否認之後,心力憔悴的我。沒有再去追究導致這場劫數發生的真相。在那段時間,我的心裡,除了空茫,還是空茫。

  可是,十八年後,當我殘缺不全的心日漸復原,當我看到子淼的女兒即將出嫁,當我知道她愛上的男人就是諸葛雋,就是那個當年讓我嗅到某種不可言狀危險的男人時,我好奇心作祟也罷,無聊省事也罷,我找來了那些終日在三界遊走,靠打聽消息賣錢的蟲人,要他們去查諸葛雋的底細。

  無心插柳的打探,卻引出了另一個讓我五雷轟頂的真相。

  報信的蟲人,在看到我知道這個真相的眼神後,連酬金都沒拿就逃之夭夭。

  我坐在浮瓏山最高的一塊岩石上,在呼號的寒風裡,從日出坐到日暮。

  浮瓏山的風景,我看了千百年,卻從未像今天,所見皆是一片血紅,天空、雲層、霧氣、山石。

  我的眼睛,我的每條血脈,都被一種叫憤怒的情緒漲滿。

  諸葛雋,諸葛雋……我的指甲狠狠摳進了堅硬的岩石。

  向天界告密的人,竟是他。

  十八年前,為了「拿回」他認為本該屬￿他的倪雪裳,他竟於那種叫六欲魔的邪崇妖物締結盟約,以自己的身體,交換倪雪裳與子淼的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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