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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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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風沂道:「我媽媽原本是我爹爹書房裡的丫環,後來便成了他的人。自從有了我,她擔心我在這個大家子裡難以立足,便每日留心我爹所讀的書目。他每讀完一本她都會從書房裡偷出來,悄悄抄寫一份留在一個箱子裡。她教我認字、讀書,從小就讓我到爹爹的古董店裡和師傅夥計們混在一起。漸漸地,我的床底下堆滿了她抄的書。我十二歲那一年她得病去世了,臨死之前,我求爹爹去看她一眼,他沒答應,說是有個重要的應酬。我所知道的東西都是偷偷學來的。——不少家學是傳媳不傳女,而我爹爹連兒媳也不相信。蘇家的規矩是傳子不傳媳,更不傳女……」 她從不願意談自己的家事,不知道為什麼今天說了這麼多。她的嗓音很平靜,好象這一切已是陳年往事。可說話的時候,她的左手一直微微發抖。 就在這時,她感到一隻大手握住了那只發抖的手,握得很緊。接著,一個溫和的聲音在她耳畔輕輕地道: 「風沂,你是個可愛且有學問的女孩子。很多人都沒你懂得多,包括我在內。」 她很高興,想笑,眼中卻滿是淚水。他放下手杖,坐到她身邊。她靠進他的懷裡,聽見他穩定的心跳。他的心跳讓她想起了母親,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受了委屈,母親便是這樣將她攬在懷裡,心跳便是無言的撫慰。她願意永遠生活在這顆心臟的旁邊,永遠聽見它的跳動,就仿佛那她自己的心臟一般。 子忻撫著她的肩,繼續道:「別這麼傷心。看你如今已成了古董行家,便是離了父母也能生存,你媽媽在天之靈應當放心了。」 她破涕而笑:「什麼古董行家?離這頭銜還差十萬八千里呢。」 那一刻他一直低著頭。她便揚起臉,用額頭輕輕摩挲他的臉頰。雨水和汗水從他的額上滑落,和她的淚水混在一處,流到嘴邊,有一股淡淡的鹹味。兩人默默無言,相擁而坐。 一道閃電劃過山谷,雨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漸漸地,越來越大。 「要打雷了。」他突然道,一隻手不知不覺緊緊地抓住了她,好像生怕她會溜走。 「你怕打雷?」她眯眼一笑。 「是的,」他目中鬱色忽現,「我怕打雷。」 「有我在,沒事。」她拍了拍他的背。說罷拾起藥筐,拉著他的手,指著不遠處的山腰道:「瞧,那裡有個小廟,咱們去避避雨。衣裳都濕了呢!」 他猛然抬起頭,遠處天空沉雲密佈,當中湧動著一團漩渦狀的雲霧。沒有雷聲,雲層中只有頻頻的閃電,照得天際一片澄紅。他忽然覺得此景似曾相識,不禁有些遲疑,沒有起身。蘇風沂卻已將手杖交到他的手中,將他拉了起來:「快些走,只怕要下暴雨了。」 兩人在雨中跋涉,從一條小徑爬到山腰,沖進廟中。 那只是一個廢棄多年的山寺,後牆已頹了一個大洞。一塊巨石橫臥在牆中,仿佛是被百年前的山洪沖下來的。平滑的石面上有一排水滴而成的小坑,雨水正滴滴達達地落下來,水花四濺,發出幽然輕快的聲響。 蘇風沂將地上的枯枝聚攏,掏出火折,燃起一小團火。兩個人脫下濕漉漉的外套,架在火邊輕輕烘烤。見門邊的泥縫裡長著三朵金黃的雛菊,蘇風沂忙摘到手中,笑嘻嘻地拿到子忻眼前:「這雛菊便是我最喜歡的花兒,不知是否也能入藥?」 他怔怔地盯著鼻尖前的三朵毛茸茸的花蕊,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又有些尷尬。然後他的臉色突然蒼白,不由自主地向後靠了靠,將身子靠在牆上,呼吸越來越急促。 「怎麼啦?」蘇風沂一驚,隨即省悟,將雛菊扔到地上,「是花粉,對麼?你害怕雛菊的花粉?」 他點點頭,勉強算是回答。呼吸卻越來越因難,手指發青,冷汗淋漓,臉已憋得通紅。 她急忙從他的衣袋裡翻出一個黑色的藥瓶,那藥瓶與六年前的藥瓶一模一樣。從中倒出一粒正方形的藥丸,藥丸的顏色與形狀也與六年前一模一樣。她將藥丸塞到他口中,拿出水袋給他灌了一口水。然後用力地掐著他的魚際穴。良久,他方深深地籲出一口氣,呼吸漸趨平穩,十分靦腆地向她笑了笑。 事隔多年,他什麼也沒有變。還是很不習慣有人看見他發病,更不習慣有人照料他。她默默地凝視著他,覺得有些傷心。 他笑得很虛弱,只是為了安慰她而笑。 「這紅色的藥瓶是幹什麼用的?」她問。他的衣袋裡一直還有一個藥瓶,裡面裝著一種紅色的藥丸。第一次見他發病時,她驚慌失措,也不知哪一種藥管用,便將兩粒藥丸同時喂到他口中。後來他告訴她,他只需要黑瓶子裡的藥。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藥是我父親給我的,他叮囑我每隔三個月服用一次。」 「而他卻沒有告訴你藥的用途?」 「他說是用於治咳喘之症,不過我不相信。——我又不是不懂藥理。既然我給他的藥他從來不吃,我為什麼要吃他給我的藥?」 「你們父子倆……咳咳……真是有趣。」聽了這話,她哭笑不得。 過了一會兒,子忻忽然道:「風沂,地上有很多蟑螂。」 蟑螂! 聽見這兩個字,她幾乎要跳起來,子忻怕蟑螂! 她左看右看,不見一點蟑螂的影子,又將地上一塊草墊翻開仔細搜索,仍無半點蹤跡,不禁問道:「蟑螂在哪裡?為什麼我一隻也沒發現?」 「就在你腳邊……三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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