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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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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欽佩地看著這個女人,沉思半晌,點點頭:「一萬兩銀子。先付一半,事成之後全部付清。」 她拿出銀票,將手伸出去,忽然又收了回來,道:「他們沒有告訴我,你有一隻眼睛是瞎的。」 「你丈夫的兩隻眼睛都是瞎的。」他抱著胳膊,冷冷地道。他的左眼有些混濁,一滴鮮血凝在其中。他知道在江湖傳說中,殺手一向被看作是不怕死更不怕痛的神秘人物,他們銅頭鐵骨、刀槍不入,流血受傷是家常便飯。而他們的肌膚好像天生就不怕火燙刀割,即使有傷也會迅速癒合。肋骨不論斷多少根,在床上最多躺十天就能提刀出門。一句話,既然是殺手,就得有殺手的身體,更要知道殺手的壽命。幹這一行,大多數人都活不過四十歲,所以在閒暇時光,他們都過著放肆的生活。揮金如土,縱酒好色,無所不為。 實際上,除了身手敏捷之外,殺手與普通人並沒有多少不同。他們靠手中的傢伙吃飯,身體是最大的本錢。任何一處的永久損傷都會給他們的職業帶來致命打擊。因此每一個人受傷都會極力隱瞞自己的傷勢,唯恐消息傳出,身價大跌,亦對各地的藥堂、名醫了如指掌。 所有的大夫都告訴他這只左眼很快就會徹底失明。伴隨而至的只怕還會化膿紅腫,最終只有挖掉了事。隨著左眼視覺的逐漸消失,他本能地感到一絲恐慌。 「我是大夫。你這是剛受的傷,武功將會大受影響。」 他感覺受到了侮辱,臉色有些發青。 ——這是他最恨的那一類主顧。對武術一無所知,自侍有錢,挑選刺客的態度與挑選南瓜別無兩樣。 也就在這一瞬間,一道寒光閃電般飛向她的眼睫!大驚之下,她嚇呆了,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寒光閃過,消失。純黑的斗篷無風自動。 「請問,剛才我揮出去多少劍?」 她搖搖頭。 「割斷了多少根你的頭髮?」 她搖搖頭。 「我一共揮出三劍,割斷了你十七根頭髮。」 他將銀光閃閃的劍伸到她面前,輕輕一吹,十七根長髮在空中一縷一縷地飄下來。 「你有兩隻眼睛,卻什麼也沒看見。」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一眼,臉上毫無慚愧之意。 過了一會兒,她淡淡地道:「你誤解了我的意思。我只是想說,如果現在你肯到我的醫館走一趟,我能治好你的眼傷。診費只要五十兩。」 *** 淩晨時分下著濛濛細雨,山路冥冥,雲暗風斜。 泥地陡而滑,馬行至山腰便沒了路。只有一條一人來寬的羊腸小道,曲折向前。道上滿是伸出的荊條,落木枯枝橫豎其間,山石犖確,亂草叢生。蘇風沂將馬拴到一株大樹下,揭開斗笠,整理了一下裡面的長髮,冰涼的雨珠頓時灑了一頭。便在雨中對子忻道:「看來咱們只能徒步前行了。」 子忻早已下了馬,從地上拾起一截斷竹,用刀削了削,做成一個竹杖,遞給她:「今天天氣不好。就算你覺得采藥是件有趣的事,也該挑個好一點的日子。」 她接過竹杖,將裙角一掀,給他看自己足上的芒鞋:「我不怕路滑,出門時特意穿了這雙鞋。你豈不聞東坡說過,『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話剛出口,冷不防腳底一溜,身子歪向一邊,不禁「啊」地叫了一聲,眼見身子就要騰空而起,子忻已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將她的身子扶穩,淡笑:「爬山的時候眼看著路,不要吟詩。」 他還是戴著自己喜歡的帷帽,背著藥筐,策杖在前,披荊斬棘。蘇風沂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後。他那條殘廢的腿在這樣陡滑的山路上行走,顯得格外地不利索。不僅無法走快,有時一步還得分成兩步。但他卻能保持穩定的步幅和節奏,極少半途停頓。遇到險處竟還要先行一步,以便能在高處接應。蘇風沂原本一直牽著他的手,見他行步甚艱,還要分心照料自己,心中不忍,悄悄鬆開手,只拽著他的一角衣袍,讓他騰開手,可以抓住道邊的樹幹向上攀爬。 行了近一裡的山路,眼前豁然開朗。前面是一片開闊的山谷,綠草如茵,滿地開著嫩黃的雛菊。彼時細雨初霽,一輪紅日從密雲中鑽出,微風習習,萬朵金花隨風搖曳。蘇風沂早已走得滿頭大汗,摘下斗笠,坐在道邊的大石上,對子忻道:「咱們在這裡歇會兒,好麼?」 子忻慢吞吞地走到路邊,拔出小刀,彎腰割下一叢開著小白花的蔓草,卷成一團,放到藥筐之中。 「這是什麼藥?」蘇風沂湊上去問道。 「落葵。通常用於消腫止血。」他拿出一株給她細看,「它的種子蒸過之後,曝幹研末,調以白蜜,可以塗面養顏。」 蘇風沂眨眨眼,笑道:「你怎麼知道?你試過?」 「唐蘅試過,這是他最喜歡的方子。」 「說起阿蘅,」蘇風沂靈機一動,忙問,「你可有什麼方子讓他的光頭重見天日?天氣越來越熱,難不成他天天都要戴假髮?」 「他大概試過我開的不下五十種方子,可惜沒一個見效。」子忻搖頭苦笑,「儘管如此,他仍然對我充滿信心。無論給他什麼藥,都嚴遵醫囑老實服用。弄得我現在一看見他的光頭就覺芒刺在背,簡直比他自己還要痛苦。」 「是不是每位大夫對自己治不好的病人都會感到內疚?」 「是啊,」他的神情原本很平靜,平靜得近乎冷漠,目光中卻忽然有了一絲暖意,「不過我父親不是這樣,至少不那麼明顯。」 蘇風沂聽罷,心微微一動。 ——子忻從沒有提起過自己的父親,她一直以為他是個孤兒。 「你父親也習醫?」 他點點頭,神色黯然:「他病了很多年,身子一直不好。」 蘇風沂本想繼續問他父親是否健在,家中可還有別的親人,見他目中已有傷心之色,連忙打住。笑道:「你一定也讓他試了不少方子。」 他的回答很奇怪:「我猜他從不試我的方子。——覺得它們有一半不可信,另一半則乾脆是異想天開。」 仿佛找到了同黨,蘇風沂一陣唏噓:「我爹爹也是這樣。無論我說什麼他都不相信。其實他只是不肯相信自己會錯,更懶得同我理論。……從小到大,他對我說的最多的兩個字就是『放肆』。」 「可是,你做古董,是誰教你入行的?」子忻問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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