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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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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衣久經江湖,對這些驚險之事,只當家常便飯。見慕容無風臉色忽變,便知是心疾驟發,不由得大驚失色:「阿龍,你帶著田大夫先走。我在這裡陪著穀主……等他好些再說。」 謝從龍忙道:「夫人既不放心穀主,我們還是一起在這裡死守。我已派人沖出去找翁總管求援。」 雖這麼說,大家心中暗暗叫苦,門外一片廝殺之聲,也不知誰勝誰負。慕容無風出行時,只帶了二十個隨從。雖個個都是好手,那湘西悍匪人數眾多,也絕非尋常之輩。料想門外必是一場苦鬥。且這一戰為季東彪而起,卻沒有一個人認得季東彪,飛龍舵的人想是氣瘋了,也不問個青紅皂白,就刀劍齊下,亂砍一氣。一群人只殺得糊裡糊塗。若是就這樣死掉,那才叫好笑。 四人正謀劃中,忽聽門外又一聲呼哨,亂箭驟停,卻有一馬狂嘶而至,空中響起一記鞭聲。 頓時,門外一片可怕的寧靜。 只聽得一人冷冷地道:「丁猛已受了傷,諸位還不肯走麼?」 接著,又聽一人沙啞著嗓子道:「好!季東彪,我們飛龍舵接下這筆梁子!」 又是一記鞭聲。 季東彪淡淡道:「還有哪一位想接下這筆梁子?」 良久,無人回應。忽聽馬蹄亂響,眾騎逃得無影無蹤。 荷衣心中暗暗地舒了一口氣,將屏風移開。慕容無風喘息漸定,也掙扎地坐了起來。只見門外杖聲疾點,一位灰袍少年急匆匆地趕進來,搶到床邊,道:「爹爹、媽媽,您們沒事罷?」 慕容無風一把抓住他,厲聲道:「子忻,這幾日你到哪裡去了?」 「我……我出去辦點事兒。」 「你……你難道就是那個季東彪?」荷衣也急著道。 「我隨口起的名字。爹爹,您身子不要緊罷?」 「我……我無妨。」 慕容無風擰住子忻的衣領,將他拉到自己的面前,道:「子忻……告訴我,你……你剛才可曾殺了人?」 「沒有。我只是廢了人家的一對招子而已。」 慕容無風扭過頭,看著荷衣。 荷衣道:「招子就是眼睛。」 夫婦倆愁容滿面,正要將他好生數落,忽聽他背上的包袱裡,有嬰兒「咯咯」的聲音,不禁又是一驚,喝道:「子忻,你包袱裡有什麼?」 「哦!差點忘了。這位是……」他打開包袱,將裡面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嬰抱出來,笑嘻嘻地道:「你們的孫子。爹爹你看,他像不像我?」 慕容無風一聽,差點氣得背過氣去,見那男嬰一勁兒地吮著手指,卻與子忻幼時一模一樣。一時間,哭笑不得,道:「胡鬧,這孩子是從哪裡來的?」 「撿的,他的爹媽都死了。」 荷衣摸著兒子臉,柔聲道:「子忻能回來就好。爹爹媽媽是特意來看你的。你能平安回來,我們就放心了。」 子忻垂下頭,道:「爹爹,媽媽,我惹了些麻煩,打算出去避些日子。」 慕容無風道:「你哪裡也不去,就留在我們身邊。無論你有什麼麻煩,我們都會想法子替你擋住。」 子忻笑道:「爹爹,我想到江湖裡去走走。」 慕容無風道:「子忻,你莫忘了,你是大夫。」 子忻道:「我沒忘。而且,我為自己想出了一個絕好的職業,又能跑江湖,又能做大夫,一說出來,爹爹必定喜歡。」 慕容無風苦笑道:「還有這樣的職業,我怎麼沒聽說過?」 子忻道:「江湖郎中。」 第六章 屋子中的屋子 孟春之月,日在營室。東風解凍,蟄蟲始振。 是月也,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同,草木萌動。 *** 屋外的春光並沒有照進來。 這是一間屋子中的屋子。 他跪在那具白骨之下,已跪了整整三個時辰。 燈油已將燃盡,嫋嫋而上的黑煙將頭頂的樑柱熏得漆黑。 空氣中有一股嗆人的煙氣。 沉悶。 汗水從他的額上滴下來。 他的背受著重傷,痛得幾乎直不起腰來。 可是那白骨無聲地立著,空洞的眼眶狠狠地盯著他,就算低著頭他也能感到那種可怕的壓力。 腦中,這光滑的白骨恢復了血肉,恢復了他生前桐帽棕鞋,衣影翩翩的樣子。 他痛苦地閉上眼。 比起生前,他寧願看見的不是那個人影,而是面前這具毫無表情的枯骨。 ——「你知道, 『外視』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 『內視』。」 他還記得他的話。 ——「一旦你有了內視,外視無論是什麼樣子,都不重要。」 現在,內視終日折磨著他。 他咬了咬牙,挺直了背,用顫抖的手點燃了香爐上懸掛著的一段線香。 野外,山泉初解,兔走狐奔。竹筍迸起,溪泉橫流。 他身材高大,穿著緊身的黑衣,臉和手,都有一道可怕的疤痕。但這些並沒有影響到他面容的俊美。 沉默了很久,他忽然對著白骨說道:「父親,我受傷了。」 不可能有回答。 然後,仿佛為了說服自己,他又補充了一句:「可是請放心,我能夠結束這一切,讓您瞑目於九泉之下。」 說完這句話,他掏出匕首,在掌心割下一道小口,用自己的血澆滅了暗香。 鮮血燃燒的味道,他早已熟悉了。 他將鐵劍撐在地上,勉強地站了起來。感到背上的傷口又開始迸裂,鮮血浸濕了腰帶。 可是他還是用力地推開兩道門,大步地走了出去。 陽光明亮,令人微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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